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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听一阵脚步奔腾之声自远而来,十一条黑衣大汉面容凝重,鱼贯走上了厅铮的石阶。
李洛阳双眉微扬,沉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当先一条大汉垂首道:“小人们己将那具尸体火化埋葬,但不幸小人们都已触过了那三具尸身。”
第二条大汉大声接口道:“各位暂请住手,听小人一言。”
活声方了,剑影拳风顿息。
李洛阳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话,还不快快退下去。”
当先一条大汉垂首道:“老爷你毋庸再为小人们之事动手相打了,小人们跟随老爷多年,绝不敢令老爷为难。”
李洛阳面色微变,厉声道:“你们要怎么样?”
那大汉抬起头来,黯然道:“小人们此刻已都变成了害群之马,怎敢再活在世上为害大家。”
李洛阳面色更是激动,大声道:“你们只管退下去;无论如何,我也要拼死保护着你们。”
那大汉嘶声道:“老爷和公子待小人们恩重如山,小人们……”语音突然一阵硬咽,双目之中,泪珠滚滚而落。
第三条大汉接着道:“小人们只恨身不由己,不能再追随老爷和公子,为老爷和公子效劳了。”
潘乘风道:“对极对极,你们若是对李大哥忠心,便不该令他为难,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
李剑白厉喝一声:“不用你多口!”
第四条大汉突然振臂而起,嘶声喝道:“老爷和公子在上,请受小人们最后一拜。”
喝声之中,十一条大汉已然一起跪了下去。
李洛阳惨呼道:“你们要怎么样,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能死,知道么?”
当先一条大汉悲嘶道:“老爷请恕小人抗命之罪,小人纵然身死为鬼,也要在老爷身侧保护。”
李洛阳顿足道:“你们快站起来。”
突见这大汉面容一阵扭曲,飞激的鲜血,自他的胸腹间暴射而出,他身子摇了两摇,狂笑道:“弟兄们,我先走一步了。”
另十条大汉惨然一笑,齐声叹道:“老爷,小人也去了。”手掌各自在胸间一按,鲜血随手而出。
他们早已在袖口中暗藏着百炼精钢所制的双锋匕首,刀锋过处,直没至柄。李洛阳纵有回天之力,也救不了他们了。
李剑白忍不住抚尸痛哭,李洛阳木立如死,只有点点泪珠顺腮流动。
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也不禁都被这批汉子的忠烈之气所惊,立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但闻风吹堂户,四下无声,院中却已挤满了人群,有的是将要离去还未离去的珠宝客户,有的是李府的家丁。
这些人有的目泛泪光,有的已是满面泪流。
铁中棠远远立在一角,他虽未流泪,目中却含蕴着更深的痛苦,本来是甚为简单的恩怨,此刻已由他造成,口此复杂,许多条无辜的生命,已在这复杂的恩怨仇杀中丧生,他虽然已对师门尽力效忠,但却对良心甚为歉疚,于是,他忽然发现,江湖仇杀,竟是件如此痛苦和残酷的事!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他仍然木立在那里,望着一具具流血的尸体,自他眼前被抬了过去。
忽然间,远处有钟声一响,尖锐的划破死般的静寂。
接着,一个清亮高亢的童子口音遥遥唱道:“丧钟一呼,鸡犬遭殃,李洛阳啊,心头发慌!”
李剑白厉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
手挥长剑,便待冲出,但脚步方自出门,便又被人拉了回去。
铁中棠遥遥望去,又见潘乘风走出厅前的石阶,背负双手,在向他注目含笑为礼。
他心头又是一阵痛苦,转身走回后面的院落。
云铮正立在他院前的槐树下,痴痴的望着院中的帷幕,他见到铁中棠来,面上立刻露出悲愤之色,忽然一拳击在槐树上,木叶纷飞,他已狂奔而去。
铁中棠呆了半晌,突然帷幕中也有歌声传出:“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水灵光近日才学会的一首词,此刻她以幽怨而动人的歌唱来,歌声中竟真的含蕴着幽幽的别离滋味。
铁中棠微微一惊,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心中升起。
他大步冲入帷幕,看见温黛黛正倚在锦榻上剥橘子,水灵光与茜人却远远立在角落中。
她们足下,有两只小小的包袱,她们身上,已换了身简朴的衣衫,甚至连水灵光头上的珠翠都已不见。
铁中棠变色道:“你们要做什么?”
茜人垂首道:“姑娘要走,我也陪着姑娘走。”
铁中棠冲了过去,颤声道:“你真的要走?”
水灵光点了点头,茜人却道:“这是姑娘留下的话。”
铁中棠夺过她递来的纸柬,上面写道:“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愿作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作你的妹妹,还是走了的好。”
铁中棠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愿作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走?”
水灵光缓缓抬起头来,目中珠泪盈盈。
她犹未说话,但铁中棠却已自泪光中看到她的心声,看到她心中对自己那一份浓浓的情意。
他心弦突然颤动了起来,倒退几步,坐到椅上。
是的,她不愿作她的妹妹,因为她所需要的是一种更强烈的爱。
但是,他却不能付出,她也不应接受。
于是她要走了。
她缓缓移动脚步,走过温黛黛旁边时,轻轻道:“你……你要好好照顾着……他!”语声和泪,最是辛酸。
温黛黛轻轻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会照顾着他的。”
水灵光垂下了头,走出帘外。
只听帘外哽咽着道:“这些……本……本来就都是你……你的,你……你……”说到后来,声音已在远处。
铁中棠仿佛突然像自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将军,全身都虚弱下来,那种难以描述的空虚,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温黛黛笑道:“人已走了,铁中棠,你还难受什么?”
这“铁中棠”三字,宛如霹雳般的震入耳鼓。
铁中棠只觉耳畔“嗡”然一声,震地飞身而起,一步跨到锦榻前,厉声喝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温黛黛剥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铁中棠,你力斗紫心剑客,巧计脱出重围,这名字已在江湖中响亮得很,你还不知道么?”
铁中棠疾伸双掌,捏住了她的双肩,厉声道:“你说不说?”双掌一紧,温黛黛的双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轻笑着道:“你先放开手,我就说。”
铁中棠大怒:“你敢要胁,我却不是能被人要胁的人,你若不说,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温黛黛呆了一呆,只觉双肩痛彻心腑,她一生惯以各种事来要胁别人,却不想今日竟遇着了不受要胁的铁汉。
她面上的笑容终于不见,颤声道:“这是你那妹妹说的。”
铁中棠怒道:“她怎么说?”
温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时候,她一直在里面念你的名字。我听见后,一猜就猜到你是铁中棠假扮的了。”
铁中棠暗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
温黛黛媚笑着接道:“而且……我早该想到你不可能是个老头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没有一丝松的……”
这女了当真是天生来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铁中棠依偎了过去,媚笑道:“你本来生的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活未说完,铁中棠已反手掴了她一掌。
温黛黛失色道:“你做什么?”
铁中棠顺手又是一掌,厉声道:“没有人是铁中棠,知道么?”
温黛黛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好人,你真傻,此后我一生都要跟着你,真会让别人害你?”
铁中棠冷冷“哼”了一声,只听帘外有人道:“老先生在里面么?在下李剑自有事请教。”
铁中棠推开温黛黛,道:“请进来。”
李剑白应声掀帘而入,抱拳道:“客人们都已离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催老先生上道。”
铁中棠冷冷道:“这就算做是逐客令么?”
李剑白长叹道:“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令,少时战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铁中棠大怒道:“什么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岂是容得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李剑白双眉微轩,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罢!”
温黛黛牵了铁中棠的衣袖,道:“你为什么不走,这里……”
铁中棠一甩手腕,厉声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这里。”
李剑白道:“走不走部由你。”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钟声响起。
接着,那童子声音便又扬声歌道:“钟声二响,绝路断粮,出门半步,包管命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