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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皮搓一根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靠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察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身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脱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
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在“天圆地方洞”读过这首小令,那时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长,终于领悟一些。想是阿雪从韩凝紫已久,听其吟诵,记在心里,平时不说,梦里却念了出来。
阿雪想必梦到极伤心的事,念完诗句,泪水不绝流了下来。梁萧望着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聪明绝顶,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终放不下柳莺莺,故而有意无意总想回避。可如今瞧来,这傻女孩儿的痴念便如一根藤,将他缚着捆着,即便枯萎,也不会与他分离了。
梁萧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错,留恋柳莺莺何尝不是错,她既钟情云殊,我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这里,内心深处那柳绿色的影子已不再那么分明,低头再看阿雪时,心尖儿微微发起抖来。
阿雪张眼时,正遇上梁萧脉脉的目光。她不知发生过何事,只觉被他这么一瞧,便面红心跳。忽又见梁萧眼角若有泪影,忍不住道:“你哭了么?”梁萧皱了皱眉,道:“傻丫头,我哪儿会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梦中所见,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还要搓绳么?”梁萧一惊,叫道:“哎呀,我几乎忘了。”
当下二人剥下松树树皮,搓制绳索。那松树年久日深,皮骨精坚,幸得铉元剑锋利,方能剥制。但搓到入夜时,绳索也不过丈余。二人忙至半夜,蒙胧睡了一觉。
临天亮时,忽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山崖下传来,二人悚然惊醒,抬眼瞧去,齐齐变了脸色。只见无数麻雀从山崖下飞了上来,一阵风般在松树上盘旋。
忽听贺陀罗的笑声如钢丝般钻破罡风,曲曲折折探上山顶:“好弟弟、好妹子,你们还是下山来吧。要么我一声令下,这些麻雀可要拿你们当点心了,哈哈……”
他声量虽不大,却字字清楚。梁萧听他露了这手“千里传音”,心中暗凛,当即运足内力,长笑道:“谁给谁做点心,可说不定?”
贺陀罗隐约听到,心忖不显些威风,难以威慑二人,当即吹动鸟笛。那些麻雀一听,呼啦拉尽向树下扑来。
梁萧说完话,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见群雀飞来,当即一拳打在松树上,拳劲所至,松针簌簌而落。梁萧一前一后呼呼拍出两掌,前掌刚劲,后掌阴柔,便如一张无形强弓,将漫天松针激射而出。
群雀被贺陀罗鸟笛驱使,失了神志,只会向前,不知躲闪。霎时间纷纷被松针射穿堕地,但幸存的仍不畏死。梁萧只得不断射出松针,不消片刻工夫,麻雀尸体便已布满山顶。
贺陀罗本想以雀阵吓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阵鸟笛,仍不闻丝毫动静。他心觉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鸟笛,厉声高叫道:“臭小子,你会碧微箭?”只听梁萧笑道:“算你不笨。”
贺陀罗懊恼万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阵的克星,没想到竟被梁萧练成。他一念及此,杀机更盛。
梁萧逼退群雀,日夜搓制长绳,但树皮太少,最长也只得十余丈,抑且难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萧俯视四面悬崖,寻思自己若孤身一人,或能行险下去,但若带着阿雪,定难成事。当真上山容易下山难,令他深感烦优。
到得次日午时,贺陀罗忽又吹起鸟笛,召唤群雀绕峰盘旋。梁萧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摆起雀阵,封锁下山路径,自己在山顶稳坐,或能以“碧微箭”击破雀阵,但若附身悬崖之时,雀阵忽然来袭,自己本领再强十倍,也惟有堕崖一途。至此攀绳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须梁萧在侧,便觉心中喜乐,至于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见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树枯枝,击石取火,点燃一堆释火,将麻雀剥去皮毛,以坑中积水洗净,一根树枝串上十余只,烤得异香扑鼻。
有顷麻雀烤熟,她递给梁萧一串,梁萧尝了,但觉焦嫩合度,隐有松香气味,不由赞道:“好手艺。”阿雪喜得眉飞色舞,也尝了一只,道:“没料到麻雀这么好吃。可姐姐们常说,吃了麻雀,握笔时手会发抖的。”说着微感发愁。梁萧笑道:“只须你做的,便算浑身发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双颊梨窝浅现,低头笑道:“那好,以后我常做麻雀给你吃。”梁萧叹道:“常做就不必啦,今日也是形势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头紧锁,烦恼间,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风筝脱险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此时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见他愁眉不展,满腔欢喜也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崖外,见群鸟盘旋飞舞,甚为自在,便道:“哥哥,咱们若能变成鸟儿就好啦,再高再远,一展翅膀就能飞到。”
梁萧闻言,心中一动,沉吟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说得是,咱们就变成鸟儿,飞得远远的,叫那大恶人再也追不上。”
他见阿雪瞧着自己,眼中尽是不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竹鸟么?”阿雪见他笑嘻嘻的,也觉开心,点头道:“记得,上好机括,就能飞来飞去,可惜这次走得急,忘了带上。”
梁萧笑道:“不打紧,咱们再做个大的,把你我带下山去。”他目光转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这棵树尽够了。”说着拔出铉元剑来,审视半晌,叹道:“铉元啊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无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头了。”
他说罢,忽见阿雪向着老松合十默祷,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么?”
“我在向这棵树说,大树啊大树,你在这里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牺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后定然烧香拜佛,佑你往生极乐。”
梁萧欲要发笑,但瞧着那棵茕茕老松,又觉笑不出来,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怜惜,何况天下苍生?我攻城破坚,杀人无数,又算什么呢?”
他想着闷闷不乐,暂且按捺心事,画图伐木。梁萧涉足西方算学之后,机关术更上层楼,是以这只木鸟较之当年所造竹鸟更为精巧。他不敢稍有怠慢,昼夜兼工,即使入夜,也燃着松明火把赶造,通宵不息。
至第四日凌晨,木鸟终得完工,形若大鹰,左右翅长三丈,前后两丈五尺,下腹装设机轮,上方两侧均有绞柄,头尾两翅共有风车四部,与绞柄相连。木鸟下端有圆木轮,轮下斜搁两条木轨,为起飞之用。
木鸟虽然造好,但其时风向不定,不便起飞,梁萧心中更是惴惴。要知此事自古未有,稍有差池,自己粉身碎骨倒也罢了,阿雪若有长短,自己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贺陀罗白日封锁下山路途,夜里则在山腰石洞中运功疗伤。他的婆罗门内功深湛无比,到得第三日夜里,肩伤不药而愈,只怕夜里攀山失足,暂且隐忍。
这几日,他向山里人打听过,身处这座山峰名为天都峰,即“天仙都会”之意,乃是黄山七十二峰中第一险峰,自古以来,鲜有能人登顶。贺陀罗当时一听,便雄心大起,次日天色微亮,即刻出了山洞,但觉内力充盈,四肢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