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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如果皇帝故意不把事情点破,臣下为了不掉脑袋,就只能拼命破解其中的奥妙。
现在,狄阿鸟也一样,他心里就纳了闷:不让自己做道士,就算了,让我自己决定,不强求,不干涉,我真的能决定么?!让我决定,我肯定得去做。
事情已经提了,有了开头,已停不住,而皇帝让你自己看着办,很可能出于考验和将军,看看你的诚意,那是考验,心里冷笑,那是将军。狄阿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臣少年失学,不知读书之乐,而今知之,常思人生在世,功业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心中不胜嗟叹,故而有学道之想,想做个火居道士,乞请陛下恩准。”
艰难的流放生涯之后,人确实容易什么都看淡,作为读书人,有不少人一旦得到田园山林之乐,就会视功名为浮云,一生不仕,鹤子梅妻,梅子鹤妻,登山林,坐看峰林朝雾,云生云灭。
这也是一种逸趣,怎好断定只因为人家是博格阿巴特就不能到这种境界呢,几个翰林都信服了,然而秦纲仍不疑。
秦纲真想给准了,看他最终是不是真上山修道,可这种话岂能开口?!按照常理而言,狄阿鸟经过这么多磨砺,已经相当老成,知趣地表自己做闲云野鹤的决心,要求急流勇退,以求自保,人之常情。
同时,这也是臣下的一种试探。
臣强主少,帝王渐渐长大,渴望权力的时候,掌权的大臣知道自己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会贸贸然请辞,做皇帝的几乎都知道,这个时候,你批了,可能就要出大事儿,所以,没把握,就不敢批,通常的反应都是“不许”,然后再颁旨,继续加官晋爵;一旦主强臣弱,下头心里惶恐时,也最爱干这事儿,想知道自己的知趣能不能换来一定程度的谅解,能不能保存一条性命。
现在,那肯定是后者。
难道他还真要舍弃一切,出家为道?!
如果去做火居道士也就罢了,做清修道士,他舍得自己的几房妻妾?!
这个时候,他提出来了,皇帝就必须回应他这个急流勇退的态度,一旦你不同意,你就要有一个说法,或者告诉别人,国家用人之际,不许你急流勇退,或者说,既然你去意已决,去吧。
皇帝是金口玉言,一旦真的顺水一推,人家就从求释嫌,变成不得不出家了,秦纲本来还想继续观察着,看看能不能将这人放飞出去,没想到对方一来就化被动为主动,就做不做道士征求自己的意见,不得已,只好说:“要是以前,倒没有什么,现在,朕也可以让你自己做主。可你复了爵,若让人知道你有爵不享,反要出家做道士,有人不会觉得朝政不靖,使得你宁做道士,也不肯接受朝廷的恩典么?!这样,岂不是造成很坏的影响?!你是一举成名,成了啸傲王侯的人,你让朕的脸面往哪放?!”他折中说:“反正你要做也是做火居道士,便坐在家里修习好了,王公大臣中不是没有人玄修,朕的老师现在就是一个,还为朕献过丹药呢。是不是?!如果想读书,求学,可以去太学,里头有不少图书典籍,四方玄贤,岂不更好?!”
既然提到复爵,就入了题,不能提个复爵,却老观察着人,至于能不能放飞出去,给人家复了爵,也不能跟把玩印玺把玩到烂的霸王,皇帝略一沉吟,反过开考验说:“下面正在为你划封地,准备予你四百户实封,表述你父亲的功劳,你看划于何处合适?!你是要锦衣还乡,还是要按现在的户籍落定?!”
自古关内不封甚高爵,采邑都给一些公主,一些娘娘家家,那些个外戚的,所以中朝时,有关内侯一说,这个关内侯,其实是没正儿八经的封地,按现在的户籍落户武县,恰好相反,这怎么合适?!
狄阿鸟大吃一惊,没想到皇帝竟让自己在这两处选。近些天,他日夜想着玄学,眼看外父又预测了大限,倒确实下过决心,暂且什么都放下,跟外父跑跑龙套,趁年轻先多读书,多求学,毕竟功业早建晚建都是建,求学却分早学与晚学,就是将来回想起来,也一定追悔莫及。武县不在考虑之列,至于夏侯旧地,与自己现在的决定背道而驰,自己说走走了,继承外父衣钵的事儿就成了水中捞月的念想,不说读书,自己也已经答应了外父。狄阿鸟略一比较,掐掉回家乡的念头,想也不想就说:“陛下能不能把我安置到灞上?!那里离花山很近,能随外父学道,也可兼顾太学,则两全齐美了。”
秦纲心中大大满意,却假装不快,说:“你两全齐美了,朝廷却要大费周章,不过,念在你一心向学,你外父也多次提起,朕竟不知他已飞升在即,那就在灞上为你选取一小片宅第,至于封户,则划往别处,四百户,也足够一个家令了,你暂且委派一位家令,让他替你管理着吧。”
狄阿鸟接连谢恩,起身敬酒。
秦纲不肯多饮,尽兴便罢。
他国事繁忙,只觉今日浪费许多光阴,准狄阿鸟告退,让宦官送出宫掖,自己也起身,带着几个侍驾的翰林换个地方。
狄阿鸟走后,翰林们正在作对狄阿鸟的评价,那边,皇后派人来了,要让人去讲地龙的事呢。秦纲琢磨着皇后的意思,立刻罢了翰林们观人的言行,免得他们用词不当,与将来事情的发展相悖而行,说:“博格阿巴特不是凡物,谅你们这些做博士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观人望气的话免了吧。”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四十六节
虽然不是心有所想而事既成,但就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而言,他是个宏大有为的君主,对自己没有什么杀心,即使自己留在中原,只要小心翼翼,不露纰漏,也不会有事。身家性命时时受威胁的抑闷说不在就不在了,人好像是负了几十斤重物,突然脱开,再一举脚,身轻好似佼佼燕。狄阿鸟一抬头,日光正艳,片片行云,像一层一层的蝉翼,罩浮于碧空之上,全身都酥透了。
他踩着棉花只走了十多步,还没出宫室呢,轻松劲儿一下不见了,送自己出宫的太监侧身一站,称呼了声“蔡公公”。
前头过人呢,几个宦官赶得正急,其中一个模样周正,交面而过,低着头,往狄阿鸟身上不停偷眼,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搭腔,微微致意,就带着几个小宦官,走过去了。
狄阿鸟认得那是自己放宫里的蔡公公,虽然两年多了,人大大变样儿,让人不敢贸然辨认,可是自己放到这样重要位置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给忘掉呢?!人出来之后,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想不到刚回京,第一次见驾,就碰到自己放去皇帝身边的人,幸好那蔡公公不是傻子,没跟自己说话,不然就坏了,想到这里,心中随之一敛,心说:“还是不要高兴过了头,免得一松懈,乐极生悲,说什么安枕无忧,光收买内宦作眼线的内情东窗事发,就够自己人头落地的了。”
皇帝颁了赏赐,数量不大,无须遣送,也不用先回家再带人来领取,不过……也就是说,他来之前,不知道会有奖品发,十余匹锦缎,三百两纹银,倒也不那么容易弄走。皇帝身边的宦官以认他来见驾,带的有车马和随从,因而一并差了几个宫杂,代他领过,送了出来,到了一看,才知道外头只等了两鞍马和一个干瘦的小老头。
狄阿鸟没让他们为难,裁了几尺布,两下一兜,放到一匹马上了,驮着就走了。
一路回家,随便往东市拐了个弯,一是想去张大水家看看,给他们留几匹锦缎,二是这些锦缎太过华丽,留着穿未免太奢侈,到东市换些东西,留一匹就成了,到了东市,那里三市相连,仍然还有几分热闹。
因为战争、饥饿、疾病和土地兼并,长月烟花柳巷的数量明显增加。朝廷倒知道这也是自然,并没有去干涉,不仅如此,理财专家杨绾特意开辟一名小官管理,一点、一点地加税,与此同时,他也另用一道策略,允许百姓自卖,卖儿卖女,卖妻卖妾,但不允许豪强趁机兼有,要卖,卖给官府,凡豪强,私下买卖百姓超过一定数量,官府不予承认,各地定期梳理籍贯,勘查私户,一旦查到,就要出据罚钱。
这是别具一格,仿了上古例,遇到饥荒,高阳铸钱,使百姓活命。而同时,新钱的发行因为是一种等价支出,限定支出,合理的渠道支出,更便于流通,而与此同时,敞开国库,准许以新钱,兑换布匹和金银,不像秦台,不顾市情,滥发,一发物价就涨,而官府发行了钱,却买不到东西,只好一边强买强卖,一边再发钱币,加大面额,扩大数量,结果,钱币后来还不及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