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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头目送他下山,更近一步地想到老夫人,他心中暗想:他是国中势力最大的封臣,投靠过来,大王不但不作裁撤,还陆续给他和他的儿子们上千封户,这一次,老夫人派他来,除了自己无人可派,这个人大王杀不得,怕也在提醒大王吧,让大王多看他两眼,免得被亲情左右。
背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扭过头来,见是常子龙,就说:“我早就说卖掉,大王不让,到了现在,还是回头路,还是要卖掉,何必呢。”常子龙苦笑说:“我们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再说也晚了,不过大王肯定震怒,我们要是还把大王放在眼里,就先一步到他面前去请罪。”
张铁头说:“没错,最好天快亮那会儿,上路去渔阳,到了渔阳,给咱们求情的人多一些。”
第三部 第二卷 十五节
狄阿鸟一夜没睡,自己的坐骑几乎都吐了白沫,然而还是晚了。这个曙光初现的早晨,渔阳河谷中还残存着狼藉的痕迹和待煮的羊尸,惨淡淡得像一块抹布,北平原则早已平静下来,野外立足,眼前只浮现出几只伤员和尸首,踢蹬的土痕,烂了的部料,和一团一团篝火的余烬。
清晨就升腾上来的一丝燥热被心房紧紧包围着,时刻要冲破出来,让狄阿鸟举刀去杀一片人,他下了马,继续往前走着,手持马鞭,一步一步地往前迈。赵过紧紧跟在他身边,陪着他走着,一遍一遍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狄阿鸟一回脸,怒吼一声:“你问我,我问谁?”
赵过是个死心眼,则回答他的问题说:“那我们找个人问一问。”
忽然,他们看到前面有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孤零零的坐骑,走过去,认了出来,那马是李思浑的,而马车不远,正是他、阮桂英和少数几个心怀同情的弟兄走动,看看这个处死人的地方,死了的是不是死了,活着的能不能再活过来。狄阿鸟有点呆滞地喊了一声:“阿浑,他们人呢?”李思浑站起来,腮帮怒绷着看他,突然扑过来,抢天大叫一声:“姐夫。”狄阿鸟搂一搂他,有点迟钝地问:“人呢,人被他们弄哪去了?怎么卖这么快?”
阮桂英突然眦目出现他面前,只等他把李思浑扶立回去,嘶叫一声“禽兽”,对准他的脸孔,猛地吐了一口吐沫。
狄阿鸟浑身一震,被一阵羞恼左右,闪电间拔出弯刀,听得李思浑一身惊呼,感到他拿身体撞自己的胳膊,信手一揽,让他甩出去,上前劈面过去,然而就在对准阮桂英的凶神恶煞,半人半鬼的面目时,把刀留在她的额前三寸左右,一定不动了。阮桂英似乎疯了一半,忽然又伸着两只手,如勾如爪,整个人往他刀上迎。
他只好再抬起手臂,当下脖子里一阵火辣,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阮桂英似乎要把狄阿鸟撕裂才罢休,被赵过及时抓住头发,拽住拉过去,甩在地上。
几个赶上来的卫士刀剑出鞘,准备把她剁成几块。
狄阿鸟却一阵摇晃,把刀插在地上,轻声说:“放了她吧,她受不了这种刺激,好像疯了。”他微微发抖着说:“自我十二岁,能够离开父母闯荡开始,似乎还从没有谁这么对我过,从来没人敢这么羞辱我,可我竟没法下手杀她,也好,也好,这都是咎由自取,我自己给自己挣下的。”
梁大壮连忙拿一块儿手帕,想上来给他擦,被他一手格开,当下连忙说:“大王?!”
狄阿鸟说:“留着它,我们也不要再进镇,他们一定是往喜峰口去了,我们追去,也许还能来得及。”
说完,他走回来,只觉得心里好闷,有气无力地给大伙往身后指一指,自己也转了个身,走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上了马,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往东走了去。李思浑知道阮桂英没疯,她是有预谋的,在狄阿鸟来之前就给自己说了,只好看她一眼,也连忙翻身上马,跟着他们飞奔。
走草过田头,马飞掠树影,一阵一阵的凉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狄阿鸟忽然有点儿耳鸣,浑身更是酥软,也有些儿冷。
走了一个多时辰,猛然间一骑从前头回来,近了一看是自己人,停了一下。赵过将他拦住,问他前头情况。他就说:“大王,赵将军,我正要回去讨救兵,喜峰口那边儿,我们、高显、还有朝廷的人三下突然碰了面儿,几方对峙,相互交涉几回,朝廷硬堵了我们的路,责我们背信弃义,说要不把他们的百姓交还,他们就攻打我们。”
狄阿鸟苦笑说:“正中了他们的计,那高显呢,他们不趁机捣一捣马蜂窝?你们现在押着长长的流民,摆成一字型,还想要打仗么?也还有脸回去搬兵。把人交给朝廷好了,交给他们也好,要是交给了他们,高显就捣不了这个马蜂窝,这些百姓起码也不用到冰天雪地之中作苦役。”
那人得令,和一名卫士带着狄阿鸟的信物转身,先一步往回奔。狄阿鸟和众人歇一会儿,也是等了一会儿,上头回来人了,狄南非派人回话说:“大王还是再考虑一下,高显兵强马壮,可不能失信于他们呀。”
这句话太让人哭笑不得。
一口气涨上来,狄阿鸟顿时感到肺腑里都酸酸涨涨,上马再走,一路扬鞭,忽然胸口先一闷再一甜,吐了一口黑血,当下身子一软,栽于马下。
众人纷纷勒马。赵过最先跑到跟前,将他翻了个身,面朝上,人们凑来,纷纷大喊:“大王,大王。”
狄阿鸟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喃喃地说:“多少年来,从来没有谁当面吐我一口如此凶狠的痰,可是今天有人吐了,多少年来,我从来没有从马上栽落下来过,今天却栽了。”他一挺身躯,再一次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说:“我也算纵横天下,一直笑话那些心胸狭窄的人气死气活,却没想到今天却气出病来了,我病了。”
赵过连忙给他擦去嘴角的血痕,哄他说:“你这个样子没法骑马的,我们别追了,回镇上吧,请郎中看一看你是怎么回事儿,一切等好了再说。”
狄阿鸟慢慢闭上眼睛,喘息了一会儿说:“我是气病了,好累,好累,这个大王不是人当的。”接着,他笑着说:“我看到我的阿爸了,他穿一件白色的衣裳,给我说,你好无能,是呀,我好无能。”
他再睁开眼睛,奋力大吼一声:“阿爸。”接着抓住赵过的手,放到自己的刀上,说:“阿过,你拿我的刀,带人给我追上,追上,不能让他们给人喽,谁不听你的,你就替我杀了他,提着他的头回来见我,如果高显已经把人接走,你就接过兵权,给我追上,讨要回来,他们不肯给,你就攻打他们,他们再跑你再追,要是躲进高显,你就把高显给我围起来,给他们要人头。”
赵过放心不下,犹豫不决。
梁大壮小声给他说:“我怎么觉得大王这会儿气糊涂了?!我去过高显,高显城那么大,得多少人才能围起来呀?”这么一说,赵过才从紧张中醒悟过来,心说:“是呀,这不是胡话吗?现在能跟高显开战?更不要说把高显围起来,何况给他们要人头,要谁的人头?!”李思浑凑跟前叫两声“姐夫”,摸一摸他的头,说:“姐夫发着烧。”
狄阿鸟这又说:“阿浑,你不要哭,我要是死了,你就做大……”“王”字未说出来,赵过一下捂住他的嘴,连声说:“梁大壮,你带个人,拿大王的刀做信物,上去看一看情况,把令传下去,让他们把俘虏交给朝廷,如果他们我行我素,你也不要按大王说的蛮干,因为这是大王伯父领的兵,你号令不住。”
梁大壮点了点头,拿上狄阿鸟的刀要走。
狄阿鸟又不知为何,轻声说:“我在这儿等着你,这草地就是软。”他扭脸看了一会儿,又发一句胡话:“阿浑,这些人是不是好可恨,我一个也不原谅,他们一定是想趁我生病闹我的心,可他们谁也休想,你比阿过年轻得多,我又对不起你姐,要是我死了,真想让你出来做国……”
赵过连忙把他的嘴捂住,担忧地说:“大王许多天前就发烧,我以为他早好了。”他大叫两声,要求说:“阿鸟,你千万不要乱说呀,你这不是想害阿浑吗?”
狄阿鸟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儿挤出一句话:“这也不完全是糊涂话,起码阿浑与他们不一样,与我心意最是相通,如果我现在真的死了,算了,不说了,也对,我不能害阿浑,他还是个孩子。”
赵过把他挟起来,扶他上马,准备带他回镇,一个卫士突然往山岗上一指,大声说:“你们看,那是谁的人?”
地平线像是树枝一样撑开,骑兵开始露头,一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