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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西城兵马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只是当街斗殴,无论是平民还是权贵,料理起来总有前例可循,可当街动用了严格管制的弓箭,而且伤的似乎是权贵,这性质就大不相同了。那可是行刺!追究下来别说是他这西城兵马司一个小小的总旗,就是上头的兵马指挥副指挥,乃至于宛平县衙和上头的顺天府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等到问明得知是阳宁侯陈瑛遇刺,这总旗是肠子都悔青了,但他人都来了,此时不得不前后张罗着人护送陈瑛回阳宁侯府——陈汉本想上外头医馆的念头给他三言两语打消得干干净净,他用的原因很简单,这大年三十十家医馆九家关了门,兼且有没有处置这样外伤的经验还尚未可知。而对于阳宁侯府来说,侯爷和五少爷才刚出去没多久就突然这样狼狈地回来,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一团,随着一个仆人打马飞驰去了一趟太医院,这消息便仿佛光速一般在整个京城四处传播了开来。
“什么,阳宁侯遇刺?”
同样的对话在无数府邸响起,只是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事不关己听过便罢,有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吃一惊。而对于镜园中人来说,自家老爷平安归来的同时,竟然还带了这么一个说不上好的消息,上上下下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怎么会遇刺,怎么会在大年三十这种时候遇刺……”
陈澜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才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丈夫,见其在云姑姑的服侍下洗完了脸走到跟前,而云姑姑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她这才很自然地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又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别人会大做文章,你得小心才是。”
“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怕的。”杨进周哂然一笑,轻抚陈澜那柔滑的秀发,这才淡淡地说,“我是没想到有人竟然会用这样直接的手段,算是棋差一招,但要知道,此前各家府邸都多了三五十守卫,本就是说朝鲜和倭国内乱,有大臣派了刺客进京来,阳宁侯遇刺也算是验证了这回事。至于别人想利用这事造出风波来……澜澜,相对于之前那些步步紧逼的招数,你不觉得这一招来得太狠太猛太激进了么?”
这几日闭门不出除了吃就是睡,镜园几乎是消息断绝,陈澜自然也不例外。因而,听到杨进周这话,她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突然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难道是你们之前……”
“你应该还不知道,那位武陵伯府的大总管,在大理寺内供述说,这出首告发等等都是晋王挑唆的他,还说之前的金簪,指使红檐自尽等等,也都是他听从晋王之意,暗中挑唆的武陵伯及其世子。再加上你和你家老太太先后命人送到大理寺去的那几封信,所以那边上下一团乱,而得到这些消息的别人也是一团乱,否则何至于做出这样过头的事?”
说到这里,杨进周略略一停,继而才看着陈澜说道:“这次的事情,纪曦居中策划,小四奔走宫中,至于武陵伯,则是萧世子出面胁迫。所以,武陵伯府的那位大总管才会在大理寺反水,晋王才会疑上咱们那位元辅大人用心不良,至于那位元辅大人,必然要疑神疑鬼,担心被别人反咬一口。小四身边统共才没几个人,镜园上下为人守卫得严严实实,至于我那军营上下早已戒严,此前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谁要是信我们派人行刺阳宁侯……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他的说辞!”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自信洋溢的脸,忍不住心安了许多。然而,当他紧挨着她坐下之后,她仍是忍不住低声说道:“既如此,明日早朝,胜负就要见分晓了?”
“没错。”杨进周揽着陈澜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江南事没绊倒他,这一次若不能把他掀翻下来,江南事就不能彻底了断!澜澜,你就等着吧!明日之后,这最后的一条绊索就应该差不多了!”
这一个大年夜,尽管从晚饭时分开始,京城上下各处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但体验到浓浓年味的,却只有平民百姓而已。世家豪门虽是照旧例祭祖摆宴,但从前一块来过年的旁支亲戚,这一年却因为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而选择在家过年,至于那三位日理万机的阁老,则是没有一个回家过年,连带六部都有不少人在衙门里头当值。至于才经历了分家的阳宁侯府,当子夜新年降临时,就更说不上什么过节的气氛了,因为重伤的陈瑛竟是情况越来越糟糕,刚刚从宫里急忙赶回来的罗姨娘和陈汐站在床边,脸色都是苍白一片。
“怎么会……好端端的老爷怎么会遇刺!”
尽管这几日罗贵妃说了陈瑛无数不是,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丈夫,罗姨娘仍是忍不住悲从心来,见这话无人回答,她不禁扭头怒视着陈汉。正要再质问,她只觉得袖子被人使劲拉了拉,扭头却见是陈汐。陈汐冲着罗姨娘摇了摇头,随即用手轻轻指了指床上的陈瑛道:“姨娘,老爷醒了。”
闻听此言,不论是罗姨娘陈汉,还是匆匆从许家回来的陈清许吟,连忙都围了上去。而睁开眼睛的陈瑛漠然看了一眼床边上的人,却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陈汉的方向,嘴里好容易才迸出了声音微弱的两个字:“小五。”
陈汉本来紧紧咬着嘴唇站在后头,此时听见这声音,方才沉默地近了前去,却是在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来。直到那只大手一下子覆住了他的手,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叫了一声爹后,竟是泪流满面。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手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就发现父亲陈瑛赫然是额头青筋毕露,而那只手却犹如铁钳似的将他的手越收越紧,仿佛丝毫不在乎左肋伤口再次迸裂开来,伤口染得那白色棉布血红一片。
“记住,代我上奏遗言的时候,你务必,务必多多陈述我昔日之功劳,就说是陛下提拔我才有今天,我只恨鬼迷心窍,会有今天是咎由自取。”说这句话已经耗费了陈瑛许多气力,因而他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随即看着陈汉道,“但是,你一定要,一定要一口咬定之前那些都是栽赃陷害,欲要置我于死地。箭镞淬毒,这更是别人存心想要我死,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恨我入骨?只要……只要皇上还有那么一丝念旧怜悯之心,你就能……你就能……”
“爹,你别说了!”陈汉狠狠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稀罕这些,再说,论嫡论长都轮不到我,都这时候了,爹你还记着这些干什么!”
“论嫡论长?你爹我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陈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撑着胳膊又坐起了一些,“我也不指望你立刻袭爵,但你一定要立刻去军中,立刻!不要去云南,不要去北边,去肃州,那里我给你打了根基,军功,只有军功才是最好的根基……”
第五百零七章末日(四)
眼看父亲已经把爵位当成了执念,陈汉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偷眼觑看哥哥陈清,见他站在那儿忧心忡忡,这番话仿佛并没有让其生出不快,再看看眼睛红肿的罗姨娘,他就知道不用指望了,一时又将头转向了陈汐,恰逢这个姊姊正好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姐弟俩你眼看我眼,陈汉就发现,陈汐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陈汉竟是读懂了其中的意思。摇头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妄图说服陈瑛,免得父亲急怒攻心伤势更加恶化;至于点头,则是让他多说说好话,至少让激动的陈瑛能够平静下来。因而,他在心里忖度了许久,终究是扭过头去,就这么凑在陈瑛的耳边低声说道:“爹,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但你也要安心养伤。那些话与其让我转达,你自己若是能挺着到御前说,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这三言两语果然是让陈瑛猛地精神一振。他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再次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了一阵,他终究是回过神来,看着身上那累累新伤,突然冷哼了一声:“我这辈子,在战场上看多了九死一生的情形……我就不信……会折在他们手里!”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说完,他就立时伸手指了指陈汉。陈汉见状不敢耽误,立时去取了之前用开水烫过烘干的干净棉布来,小心翼翼为陈瑛重新包裹了伤口。陈汐见陈瑛心无旁骛,根本没有搭理自己母女的意思,立时拉了拉罗姨娘,死拖硬拽地把人拉出了屋子。
“汐儿,他毕竟是你爹,都这时候了,你也别耍小性子……”
话还没说完,罗姨娘就被陈汐眼中的森然冷意给吓了一大跳,后半截话再也没能说出口。果然,陈汐见下人们都忙着往东屋转悠,没人理会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