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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陈澜一手扶着朱氏的胳膊,一手牵着陈汀,眼睛却看着一旁满脸诧异的陈衍,“读书人常言,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这固然是说不经历一番磨折,难成大器,但清贫却未见得就一定能让人早明事理。有的人能够在穷苦时立志,但更多的人却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抑或是费尽心机却依旧两袖空空,于是心灰意冷。所以,生在豪富世家,天生就比别人多了优势,如何守住这优势拉开这优势,而不是让优势成了劣势,这才是最要紧的。一家门里出一个纨绔不要紧,怕的是后代都是纨绔。”
这话道理浅显,听在随行一众丫头仆妇耳中自是钦佩得很,但听在如朱氏和江氏这等活了半辈子的长辈耳中,却不免都明白了陈澜为人沉稳的缘由。这时候,陈衍却免不住插话说道:“姐,既是这么说,为何本朝不少名臣都是出自清贫?”
“可相比天底下无数清贫的百姓,那寥寥数人岂不是沧海一粟?”陈澜微微一笑,低头一看陈汀,见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便牵着他的手微微晃了晃,“其实,纵观古今,最出人才的往往是书香门第小康之家。一来是因为衣食无忧,二来是因为一代出仕,恩荫往往不能达数代之远,所以代代都会鞭策子孙用功,三来……”
顿了一顿,她这一回却没有再接着说,直到一块进了草堂,丫头仆妇们忙着摆桌子传菜上菜布盘子,周遭没有外人,她才用极轻的声音对陈衍说:“三来,那些书香门第仍有进取的地步。有史以来,少有文官两代相继为中枢重臣的,哪怕是宰相的儿孙恩荫入仕,有朝一日父祖致仕亦或是被贬亦或是辞世,这影响力也难能周护他们一辈子。而武臣世袭罔替的名分,既是荣耀,也同样何尝不是枷锁。为了袭爵,败落下去的勋贵难道还少么?”
“姐,那你当初怎不让我去考科举”
陈澜见陈衍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如你罗师兄这样的例子,天下有几人?况且,如今的威国公,安知就不曾为此事焦头烂额?你如今于文武上头都还是半吊子,等将来有你罗师兄那般能耐,再说科举二字不晚。”
“呃……”
点拨了陈衍,陈澜再不多话,趁着饭菜还未上来,只是陪着婆婆江氏和祖母江氏说笑。然而,就当丫头们将那大碗小碗高脚碟子往饭桌上摆的时候,前院却传来消息,道是杨进周回来了。闻听此言,上下人等自是欢喜,江氏更立时扬声吩咐让人径直把杨进周引到这儿来。及至人来,她等杨进周给朱氏行了礼就立时摆手免了下头的礼节,又笑道:“你回来得巧,我和你媳妇陪着老太太汀哥儿逛了好些时候,正要坐下来吃饭,你就这么早回来了。”
杨进周陪着陈澜坐了,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皇上昨日说给假,今天看到我去,留着办了必要的事,就立时赶了我回来。”
这所谓必要的事所指为何,此时四周还有人伺候,自然没人发问。恰恰相反,这一顿饭丝毫不符合平日里食不语的要求,一大家子吃得其乐融融,话里话外就不曾有一言涉及外头大事的。待到满桌子的残羹剩饭撤了下去,庄妈妈领头亲自奉了茶上来,杨进周方才开口说道:“昨日镇东侯世子虽然来过,但仓促之间,也不曾正式谢过救命之恩,接下来既是有假,我打算亲自前往镇东侯府拜谢。”
“这是正理。”江氏连连点头,可才呷了一口茶就仿佛想到了什么,连忙放下茶盏抬起头道,“虽说阿虎那儿我已经谢了一回,可总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他是你的下属,不是咱们家的仆人,你也得再好好谢谢他。若没有镇东侯世子那一条套索,兴许便是车毁人亡。但若是没有阿虎那千钧之力,兴许我和阿澜就一块儿囫囵跌出车去了。”
“娘说的是。”杨进周自是肃然答应,随即就看了看陈澜,“说起来,昨日惊马之事,今天已经全都传开了。郡主进封长公主之事虽说礼部还要定仪制,但今日想来会有不少人前去道贺,只别院里没人,只怕有不少人要上咱们家来。毕竟您和澜澜都是昨日才受过惊,下午不若闭门谢客的好。”
朱氏闻言自是恍然大悟,因笑道:“看来还是幸好我来得早了。这样吧,兜兜转转一上午,逛了逛了玩也玩了吃也吃了,我就带着小六回去吧,免得别人登门时再走不好看。小四也不要再赖在你姐姐这儿了,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正好送送我和你六弟。”
江氏原还要挽留一二,但朱氏说是也不能离家太久,再加上还带着陈汀,因而她也就答应了下来,歇过一阵子就和儿子儿媳一块把人送出了门。待到一块回了惜福居正房,她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先头衍哥儿底下的人倒是打探了几条消息,可除了晋王、郡主之外,就只有五城兵马司的措置,昨夜其他的事情究竟如何?”
“那位龙泉庵主……是已故的秦庶人的女儿,曾经封的是康定郡主。”
陈澜见杨进周说话间看着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而江氏却是倒吸一口凉气:“那一位我早先也听说过,可早就坏了事,儿子也没了,怎会竟是她的女儿造下这等逆事毕竟龙泉庵也曾经有些名气,再加上是庵堂,她应当能进出不少豪门世家,这牵连起来……”
“这牵连起来自然就广了,毕竟还有人想要火上浇油。阳宁侯陈瑛便说,龙泉庵主之事当由三法司会同锦衣卫从严查办。我看他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叔就是无风不起浪的性子,不用理他。”历经了昨晚的事,陈澜只觉得陈瑛如今的举动便好似跳梁小丑,因而竟是丝毫不在意,“再兴大狱的话,忘了那位的天下百姓兴许就会又想起来,坊间也会多了不少谈笑的题材,想来皇上决计不会采纳的。”
“你还真了解皇上的心意。”杨进周见陈澜冲自己笑吟吟的,心里不禁一松,“所以,直到如今,龙泉庵主的身份秘而不宣,如淮王被禁西苑也是一样,传出去的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欧阳行被罢了官,再加上你们知道的那三条,事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倒是镇东侯世子……昨夜险些中了伏,据说身上受伤不轻,我预备送些父亲传下的秘方金创药去,至于另外的礼物却有些不好办……”
然而,听到这话,陈澜却心中一动:“有了,不如麻烦母亲做几色您最拿手的酥点。之前小四说过,镇东侯世子是真正的冷脾气,唯独只有一个爱好——他绰号饕餮,最是好吃。”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时瑜亮,逆转之机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时瑜亮,逆转之机
一夜惊变,京城中有的人惊讶,有的人惶恐,有的人暗自高兴,有的人不以为意,但作为昨天晚上最大的功臣之一,镇东侯世子萧朗这会儿却是心情大坏。就因为他一时冒进,不但失去了麾下最信赖的一个亲卫以及十几个侯府的精兵强将,而且右肩挨了一刀,大冷天里左脚还上了厚厚的夹板,不得不躺在床上养伤。
然而,他却没有功夫来反省自己的失误和因此造成的损失,因为身边坐着一个他想要竭力忽视却怎么也做不到的人。不但是他,就连屋子中的那几个丫头也是忍不住把目光向这一位身上连连瞟看,而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唐管事就更不用提了,那目光犹如防贼似的。
可是,被众多人死死盯着的人却丝毫没有成为众所瞩目焦点的自觉,仍在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削着手中的那只梨。只见那小刀下,一条长长的果皮蜿蜒落在了果盘之中,等到最后一截掉下去的时候,中间竟是丝毫不曾断掉半点。削好了之后,他却并没有停手,而是用小刀又将梨削成了一片一片,留下中间的芯子,这才把装好的那个寸许高的白瓷高脚碟递了过去,上头还插了事先预备好的竹签子。
这时候,一直竭力忍耐的萧朗终于吃不消了,那原本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他猛地沉声喝道:“你们全都出去”
闻听此言,唐管事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比重伤的萧朗还要难看,但几个并不是萧朗从奴儿干都司带来的丫头却早已领教过世子的冷冽作风,慌忙鱼贯退出。于是,这位老管事只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试图找个留下来的理由。
“世子爷,您如今这伤势,太医说不能久坐见人……”
“你难道忘记了,我最讨厌一句话说第二遍么?”
面对萧朗那冷脸,唐管事只觉得后背心有些冒汗,可终究是扛不住寒冰视线,无可奈何地退了出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