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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大佬中,汪芷有两个称得上党羽之人。原三品辽东巡抚陈钺因为汪芷力挺,挤掉热门人选担任了兵部尚书;而王越也因为汪芷力挺,一方面仍然担任左都御史这个极品文官,同时还能提督京营并封威宁伯,成为一位文武双修的奇怪大臣。
与力挺这两位的难度比起来,汪芷顺手推自己一把,帮自己求得一个编修位置,只是洒洒水的功夫,知道内情就不会感到多么诡异。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早晨,方应物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一直飞进了礼部。此时几项大事都已经完结,礼部顿时恢复了清闲的常态。
方应物穿过前堂,进入中庭时,便看到有几个部中官员站在大槐树下,惬意自在地闲聊。
无所事事的方应物便凑上前去,准备加入他们。走得稍近些时,就听到其中有个年长正说着:“诸君可曾听说,从内廷有消息传出,是说天子用人……”
方应物立刻停住了脚步,可以判断得出,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事消息,必定是关于自己的!一个非三鼎甲进士直接当翰林院编修,那是值得在任何一个衙门当谈资的。
所以方应物才停步不前,并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要给别人充分的空间,自己这当事人若上前去,那岂不打断了他们的谈兴?等他们表示完羡慕妒忌恨,那在上前也不迟,反正方应物坚决不承认,这是自己虚荣心作祟。
“我也听说了,今次天子用人实在有失圣明,必是被左右奸人蛊惑!”另外一位官员突然很激动地高声道。
这声调把躲在树后偷听的方应物吓了一跳,然后内容把方应物又吓了一大跳,这是正在批判么?
又有人喝道:“朝廷官职皆为公器,岂可滥赏?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这舆论风向不对啊,方应物只感到头皮发麻。难道他做庶吉士入翰林不该是众望所归顺理成章么?
先前发话的人再次鼓动道:“不循正道,必成大患,日后朝政何去何从?吾辈不能一言不发,不能坐视小人当道!”
方应物感到自己呆不住了,头顶直冒汗,连忙转身就要离开,这情况与他想象的实在不大一样。
忽然身后人群里有人高叫:“那不是方会元么?何故来了又去?”
方应物无奈,只得又转回去,对众人拱拱手见礼,但又不知说什么。那最年长者便开口道:“方老弟清名卓著,这次正好与我等一起上书!如何?”
方应物愕然,请自己联署上书是什么意思?哪有自己弹劾自己的?
旁边有人很体贴地解释道:“方老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有确切消息,天子要发旨用方士李孜省为右通政、邓常恩为太常寺少卿!仁人君子孰可忍乎?”
原来他们骂的是别人,不是自己……方应物愣了愣。敢情他们议论的是这件事,也就是引起君臣之间巨大纷争的传奉官事情。
那最年长的官员高呼道:“方士不过是装神弄鬼之小人,未经学校、未经科举、亦无尺寸之功便骤得高位,先例一开,后患无穷、朝中永无宁日!吾当不惜此身上疏谏阻天子,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便一起答道:“自当助力!”'。 '
那人又转向方应物:“听说方老弟当年还是十五六少年时,便能舍身救父忠孝无双,今日若天子失德,想必方老弟不会袖手旁观。”
明知道对方是想拉自己的虎皮造势,但方应物仍应付了一声:“大义当前,必不叫前辈失望。”
他心里却无奈地想到,天子是下了决心绕开文官,直接安插亲近之人为传奉官,任何文官都应该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进行抗争。
可是自己的编修官职还在天子手里捏着没下发,若蹦跶得太积极并惹怒了天子,把自己的编修蹦没了怎么办?那哭都没地方哭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要低调
方应物知道,如果他们方家不是一门两魁元,父子双进士,如果他方应物不是会元,如果……那么现在这些礼部官员串联时未必肯拉上他。否则一个新科进士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些官场老前辈们同列?
这时候方应物忍不住想起了刘棉花,如今上的非明君性格,只怕位居内阁大学士的刘棉花也没少遇到过这种左右两难的状况。
如果是刘棉花身处此境,该会如何选择?显而易见,他老人家肯定是先将庶吉士或者编修搞到手,任何其他事情都不能妨碍这一点,只要自家位置稳固住了,那更犯不上与天子对着干。
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什么叫纸糊三阁老,这就是了。
方应物又想到,若传言属实,那必将朝廷沸腾,天下不知要有多少封奏疏谏阻天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而自己在其中列个名字,只怕不会引起特别注意。
但问题在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天子偏偏注意到自己并痛恨自己不识好歹怎么办?别人随大流去进谏几句,只要不太过分,该做官还做官,但自己官职却尚未到手,承受不起任何损失。
当然,反过来说,那时将有成百上千的奏疏雪片般送进宫去,眼花缭乱的嘈杂声里,自己悄悄向后缩一步当哑巴,也不会引起别人太大注意?
所以还是要低调,当前一定要低调,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是胜利,坚持到官职到手就是胜利!
风波来得比想象的还快,早晨方应物到部里时,一切还只是传言。但到了中午,传言就变成了事实。
最新消息是,天子已经发了数道中旨,一口气任命、封赏了十几个外戚、方士、道士、僧侣。
最醒目的便是用方士李孜省为右通政、邓常恩为太常寺少卿;以及太后长弟、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周寿由庆云伯进位庆云侯,太后次弟、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周彧进位长宁伯。
只用一中午时间,消息就传遍了各部院衙门,顿时朝廷上下群情大哗,议论汹汹——天子这次胡来,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装神弄鬼的方士位列东班,进入通政司、太常寺为堂官,简直是耻辱;对外戚周家的封赏,更是超出应有的礼节,要知道,周太后虽然是天子亲生母亲,但却并不是先皇正宫!
是可忍孰不可忍,天子到底有没有把朝政当回事?到底有没有把该有的责任放在心上?到底把家国社稷当成了什么?
这几年,天子在京城大修寺庙,用太仓银补充内库,耗费何止百万?这几年,地方阉宦横行,搜刮钱财供奉大内,民怨四起!这几年,天子深居内宫,从不与正人君子面见,身边奸邪环绕,忠臣心寒!
方应物冷眼旁观,眼见着礼部诸君子已经纷纷开始再次串联,性急的已经奋笔疾书写奏章,于是要抽身走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还留在这里就掰扯不开了……
刚走到中庭,忽然身后有人唤道:“方老弟要去哪里?何不与吾等一起上疏?”
方应物顿了顿,回头答道:“朝廷多事,晚辈岂能坐视?正要回家去,与家父商议!”
听到翰林五谏方清之的名字,那人肃然起敬,拱拱手作别。人家方应物自己另有渠道,名声刷起来更爽快,真用不着在礼部与他们几个合作。
方应物这话自然是虚构的,如此才能摆脱纠缠。他连忙走出礼部大门,但是仍深深地叹了口气,扪心自问,他这样逃避到底对不对?
天子失德,每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有原则性的人这时候都应当挺身而出,而不是退缩不前……他方应物终究是读书人,如若坐视不理,和历史上那些谄媚君王的小人佞臣有什么区别?
随即方应物又自我安慰道,历史大势究竟如何,难道还有比他更清楚的么?反正没过几年自然而然就拨乱反正了。先保留有用之身以待来时罢,免得连入场资格都没有,空有才华也无可奈何。
是的,他与朝廷大臣们不同,现在连个官职都没有,谈何抱负?还是先等官职到手罢!
回到家中,却见父亲正在堂上与人说话,在座的还有四五个人。方应物站在外面张望了几眼,眼看这几位客人神色激动,便猜测他们讨论的正是今日这天子乱命的事情。
如此方应物便停了脚步,朝自己院中走去。若放在过去,方应物必然要主动去指点江山一番,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低调,就不要随便掺和进去了。
仿佛后面有人叫他,是父亲大人的声音?方应物只当没听见,充耳不闻的消失在月门外。
此时好友项成贤正在院中徘徊,看到方应物进来,高声叫道:“方贤弟!等你多时了!你该听说过天子发中旨了罢!”
方应物莫名其妙地问道:“那你兴奋什么?”
项成贤慷慨激昂地说:“朝廷出现偏差,正是吾辈挺身而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