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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袖手旁观,这并非老夫冷酷无情,你可以将此视为进入官场的第一课!这堂课题目就是:人情归人情,公事归公事,不可让人情影响公事!
譬如你我之间是人情,但老夫也不可能在朝廷中事事都要看顾你!遇到事情时,仍需仔细斟酌,不见得完全都偏向你。你也不能觉得成为老夫女婿后,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别说是你,就是老夫两个儿子,至今也未能中得两榜,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能参悟清楚么?”
“是,受教了。”方应物依旧莫名其妙中,不知该如何答话……自己今天登门是来见亲戚,不是来上课的罢?
正在此时,门官飞奔进大堂,禀报道:“两位少爷到门外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人情和公事(下)
两位未来妻兄的及时到来,把方应物从刘棉花的课堂中解脱了出来。方应物偷偷擦一把汗并松了口气,世间最令人害怕的东西就是未知,他实在不明白刘棉花突然又想打什么鬼主意,心里还是挺紧张的。
刘吉与夫人两位老人可以坐在堂上,等候出远门归来的儿子上来拜见,但方应物却不好这样大模大样,便主动起身站了起来,挪动到稍稍靠近门口的位置。
不多时,方应物看到两男一女走进大堂,推金山倒玉柱对着上首两位老人拜了起来。
其中两个男子都是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岁数,肯定就是刘府两位公子了,而同行少妇可能是二公子的妻室,这次跟随着一起回了老家——至于长房少夫人,就是方应物见过的蒋氏,这时候也迎出来见夫君了。
大礼完毕,刘吉指着方应物,对两个儿子介绍道:“此少年人将是三姐儿的夫婿,今后都是一家人,眼下你们叫一声妹夫也当得起。”
又是一番忙不迭地见礼,等互相拜完,众人都坐下说话。此时此刻,问候长辈起居必然是第一个话题,刘吉虽然在这里是长辈,但老家还有他父亲在,他的两个儿子正是为了看望爷爷才回老家过年,所以肯定要由刘吉先开口问候自家父亲。
如此刘吉便开口对儿子问道:“乃祖父身子安康否?每日食多少?用度可有什么缺乏?”
话说到这里,刘府两公子彼此对视一眼,面色忽的沉痛下来,由大公子刘振对父亲答道:“离开时候,祖父已经卧床不起,全由叔叔们床前侍候。据医生所言,只怕……”
本来方应物并没有全神贯注,一边随意听着一边脑子开了小差。反正他目前还算是外人,刘家人自己叙家常还轮不到他说话,只管坐着充当背景即可。
但听到这里时候,方应物陡然收回了分散出去的心思,一动不动地盯着未来大舅哥,生怕错过下面每一个字似的。
他能不关心么?在这年头,每一个官员的爹娘动态都是值得注意的!一个爹或者娘去世,那肯定要引起或大或小的波澜,往大里说甚至会引起朝局剧烈变动。
刘棉花显然更懂得其中道理,双眉登时紧锁起来,追问道:“只怕什么?尽管道来。”
刘振再次与弟弟对视一眼,然后沉声道:“据名医所言,只怕老人家余日所剩无多,短则一月、长则三月了。”
大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极大,众人都要仔细消化消化。
对刘棉花这样的政治人物而言,父亲病危不仅仅是家庭私事,更是官场事。因为按照制度人情,亲生父母去世后,官员必须离职守制二十七个月,等待终制后才可返回官场。
这叫做丁忧,一段漫长的时间里,足以改变很多官场上的事情了,在锐意进取的官员心目中,父母去世简直不亚于天灾。
但倒霉归倒霉,却没人敢违抗这种习俗。不为父母守制,就是不孝,和大逆不道差不多,将招来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也有官员为了做官而隐瞒父母丧事,但被揭发后,下场都很凄惨。
此时刘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眉头锁得更紧。当前正是一个关键时期,他正要加把劲一鼓作气,彻底压倒次辅刘珝,实在泄气不得。
如果这时候突然丁忧,那对他的仕途显然是一个沉重打击。等守孝三年再回来时,黄花菜都凉了,形势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
而方应物受到的冲击不比刘棉花本人小。他拼命推动父亲上位,同时自己也要拼命力争上游,一路过来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不过他方应物作为大学士刘吉的准女婿,别人就要顾忌并相让三分,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
一旦刘棉花离开朝廷中枢,不啻于失去了一道很有效果的护身符,那就要毫无遮拦的直面所有风风雨雨了。
刘吉心乱如麻,环视堂中,好像只能与方应物这半个官场中人说几句了,便很郁闷地对方应物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老夫眼下为了国事实在走不开……”
这话叫方应物十分侧目,听得出来,自己这老泰山根本不想丁忧啊。他对自己说话,大概只是想找人附和一下并强化决心而已。
不想丁忧不是没有法子,那就是由天子下诏“夺情”,意思是为国家夺去孝亲之情,被“夺情”者可以不必丢官去职。但是,夺情仍然不是光彩事情,还是被主流舆论抨击的对象,被视为品性恶劣、贪图权力、恋栈不去。
方应物拼命回忆上辈子看到过的史书,隐隐约约记起来,仿佛历史上的刘棉花确实有过“夺情”的不良记录,还是不择手段、里外串通的寻求天子下诏夺情。
难怪刘棉花名声那么狼藉不堪……方应物突然明白了。本来他一直觉得刘吉挺会做人,即便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流传给后世的名声不该如此恶劣,但如果有过寻求夺情的黑历史,那就不奇怪了。
刘吉的心情,方应物十分理解,附和着说几句话也并不难,更何况刘棉花如果能保留官职,对他方应物也不是坏事。
但话到嘴边时,方应物忽然心有所悟,便改了口风道:“孝亲乃人伦大道,岂可轻易放弃?老泰山之意谬矣!”
连利害相关的女婿在这上面都不帮腔,刘棉花更郁闷了。无论如何,在道德上挑战公众舆论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还是很需要有人鼓劲的。
方应物想了想,又勉为其难的解释道:“老泰山的意思在下明白。但老泰山方才又说,人情归人情,公事归公事,不可让人情影响公事,在下深以为然,故而要劝阻老泰山,还请老泰山勿怪。”
所谓人情是情面,而公事其实就是利益。方应物刚才突然想到,如果刘棉花离开朝廷,不见得就是坏事,如果经营得当,从长远来说甚至可能是好事。
一直以来,他时常依靠刘棉花,最后还成了刘家东床快婿。虽然给了公众一个合理的借口,但自家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刘棉花的影子。
这不见得是好事,刘棉花又不是舆论中的“好人”,而自己则是要走清流路线的。如果刘棉花从朝廷中消失几年,那他就可以趁机消除身上的刘棉花色彩,巩固自家的清名。
只是庶吉士必须要拿到手了,这也相当于一个护身符,有了庶吉士这道护身符,才能安然无恙的度过刘棉花将来不在朝的日子。
刘棉花愕然,隐隐然也懂了方应物的意思,这女婿不但不支持他谋求夺情,甚至还会公然跳出来批判和反对,理论依据就是他的“人情和公事”道理。
刘吉不由得苦笑几声,自己教训了几句,转眼之间方应物居然原话奉还,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自己应该称赞方应物活学活用,还是骂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第三百三十四章 献俘之前
本来应该是一场阖家团圆、喜气洋洋的家宴,但却因为刘家老太爷病危的消息变得阴云密布、死气沉沉。无论人伦还是事业,这都不是好事情。
刘棉花板着脸,宴席上其余众人连话都很少,唯有方应物这个“外人”还能安抚别人几句。让他为一个素未谋面、素不相识、远在数百里外的老头子悲痛,那也太假了点。
“吉人自有天相,老泰山莫要过于忧心。”方应物敬了未来岳父一杯酒,开口劝道。
刘棉花心情不佳,不耐烦地说:“话虽如此,但你我心里岂能不知实情?人生七十古来稀,什么好听话也没有用,自家人还是不要假客套了。”
方应物又道:“小婿有几句话是一定要说的,人伦之礼不可轻废,小婿绝不赞同夺情之举,无论在朝廷中还是在家里。
夺情即便有利于一时,但不是长远之计,这方面名节毁去,想再造就难了。老泰山若还想青史留名,那就万万不可有夺情之念,安心丁忧三年为好。”
刘棉花听到这里,脸色极其难看,三年又三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