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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方应物又患得患失的想起自己,自家到底是第几名?刘棉花靠谱不靠谱?这老头别关键时刻掉链子,把自己坑到榜尾三甲去罢?一二甲和三甲相比,前途和待遇可大不相同的!
读完一甲三名,制敕房小官停了停,继续宣布名次,开始读第二甲名单。但一直读到二甲第七,都没有方应物的名字,也就是说,方应物根本不在总名次的前十名里。
这下连方应物都紧张起来了,这情况怎么完全有点失控的样子?随后便听到:“第二甲第八名,方应物,浙江淳安县!”
方应物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名次仍然是二甲前列,足够用了!
但他的好友项成贤忽然义愤填膺地跳了出来,振臂高呼道:“清者自清!流言中的第一成了第十一。本该第十一名,连前十都不能入的人,却莫名成了第一!
不知道当初的流言都是哪些小人兴风作浪制造出来的,也不知道今日这状元是怎么糊里糊涂判出来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满头尘土说功名
文华殿里已经散场,天子回了深宫,而诸位大臣面色各异的离开了殿中。这些大佬都是纵横政坛几十年的风云人物,绝对称的上见多识广,但却从来没见过如同今天这么诡异的御前读卷。
次辅刘珝逾越规矩,利用大学士读卷机会推举落选试卷,这简直已经是赤膊上阵,够令人侧目了。
谁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该在后面读卷的第三大学士刘吉竟然在天子面前表示,他放弃读卷,并赞同刘珝所读试卷为状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三个阁老两个赞同某人,状元还能有跑?于是天子龙颜大展,不再为难,轻松愉快地把张天瑞和方应物换了个位置……想必此刻在天子心中,是十分赞赏刘棉花顾大局、识大体的,不然要吵到什么时候?
吏部天官尹旻与谨身殿大学士刘珝一同前行,悄声问道:“叔温何故如此?为一个张天瑞不值得。”
刘珝默然无语,尹旻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能不力挺张天瑞么?不然真让刘棉花踩着他,把方应物推举为状元,那以后他还有什么声势可言?
但是刘珝也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刘棉花的无耻程度,最后倒是他成了公然操纵科举、破坏行规、无理取闹的货色!只怕以后在科道那边,还有麻烦事!
却说在长安左门外,名次公布完毕后,众举子可谓是各有心思。名次在前的当然喜形于色,科举结束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选官,名次越高,选官时选到好位置的可能性就越大。
至于名次在后的,那就是欣喜中带着小小的遗憾了,中进士固然是光宗耀祖的喜事,不过若选官选到外地当知县或者州判、推官,不能留在京师大展拳脚,总觉得有所缺憾。
不过金榜题名是喜庆场合,大都感慨几下人生也就过去了,至少目前这里都是同年进士,谁也不比谁高出多少。
但项成贤义愤填膺地喊了几嗓子,并怒斥朝廷对方应物不公正之后,便叫众人的注意力忽然集中到状元和二甲第八名两个人身上了。不约而同想道,今科这个状元仿佛有点不地道啊……
先前方应物在成绩上是乡试第三、会试第一,在人气上名声响亮,卖相又绝好,在朝中也有大学士级别的巨头大力撑腰,外加是三元首辅的弟子,所以想要一个状元几乎是手到擒来,绝对是第一大热门。
当时无论别人怎么想,心里服气不服气,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若方应物最终独占鳌头,那也是按照规则来的,还是在合理运用规则范围之内的。方应物的综合实力确实最强,条件是硬邦邦的,这点不服不行,就是有鬼神相助也可以理解。
可是最后的真正状元不是方应物,而是已经失去资格的张天瑞,这就有点颠覆众人认知了。
在众所周知的传言中,这位状元君明明已经掉出了前十,根本不具备御前待选的资格,最后名次应该默认是二甲第八,如何成了状元?用二十一世纪高考比喻,此君连一本分数线都没有过,还想什么清华北大?
现实里这样的事情还就是发生了,张天瑞和方应物名次正好掉了过来,张天瑞取代方应物成了状元,而大热门方应物却落到了二甲第八。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如果说方应物能中状元,那算是内幕;但张天瑞这个状元,就绝对称得上是黑幕了。一个产生于规则之外的黑幕!
大家都不是傻子和瞎子,当然看得出来,如果不是直接破坏了规则,本该连前十名都没进去的张天瑞凭什么能挤掉方应物,把状元抢到手?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方应物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什么叫大热必死,什么叫木秀于林,这就是活生生的典型。至于张状元,还是算了罢,只怕这是大明立国以来最有猫腻的状元了。
如今看起来,方应物反而显得很是可怜。有不少人渐渐围住了方应物,特别是受过方应物招待的同省亲近举子,纷纷开口劝慰。大家也许无力对抗黑幕,但至少还能抚慰一下受害者,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黑幕的不满。
“天意渺渺,非人力能左右,还请方朋友节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方朋友共勉!”
“此非战之罪也,方朋友虽壮志难酬,但无须郁郁于心,毕竟来日方长!”
猝不及防的,方应物便被这一股脑而来的热情和安抚给淹没了。他愕然片刻,心里感觉极其古怪……
自己好歹也是二甲第八,在三百人中也是高居前列的,比在场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名次都高,到了选官时候,手拿把攥搞一个清流美职也不在话下,怎么大家看待自己好像是看待落榜举子似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也真是哭笑不得,一群考了第几十名、第一百多名或者第二百多名的同年,同情他这第十一名?有没有搞错!
只是方应物到现在还不知道文华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棉花到底是失手了还是挖坑埋人,所以不好答话,只能支支吾吾地应付着,看在别人眼里更显得意气消沉。
这时候,同省同年、乡试解元李旻也挤了进来,对方应物郑重其事地拱拱手,赔礼道:“余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信流言,多有得罪。如今方知周公恐惧流言日,古人此言至理。”
方应物盯着李旻愣了愣,忽然隐隐悟到了什么,原来这种效果也不坏……与一个有争议的高调状元比起来,还是当一个名次略低一点但被大家认可的悲情人物比较实惠,纵观官场,万众瞩目的状元其实不太好混。
此时此刻,什么语言都是多余的,除了作诗……方应物忽然抬头哈哈大笑几声,对着身边友人抱拳为礼,高声诵道:
“卷书零乱笔纵横,夜夜寒窗待天明。一朝大梦违父愿,三年疏学愧师恩。他乡酒醒灯前雪,帝都春寒榜下情。世道人心无奈何,满头尘土说功名!”
作诗完毕,方应物挥挥袖,摇摇头,叹叹气,跺跺脚,便迈步走人,离开了长安左门。
众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叹而惜之,一个十九岁少年状元的百年佳话就这样被黑幕摧毁了啊。果真是周公恐惧流言日,先前那个流言是谁放出来的?方应物总不会蠢到自己放出这种流言罢?
按照获利者嫌疑最大的原则……难怪有人要指责朝廷不公,如果真是因为流言太盛,毁掉了方应物的机会,导致大热门居然连三鼎甲都没入,这样对方应物真的公平么?
惜哉!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内情中的内情
方应物离开了长安左门,一直走到了西城。临近家门时,他忽然左顾右看,确定后面无人追踪,周围也没有人认识他后,便离开大街,窜进了小胡同里。
随后方应物连续窜了几条小胡同,离家反而远了。直到再次确定周围无人跟踪,这才大胆转了几转,抵达刘棉花府上。
“方公子来的可是不巧,我家老爷眼下并不在。”门官对突然驾到的方应物道。
方应物毫不客气的在门房里坐下,“我知道刘公今日入朝,此刻大约尚未回府。但我非见不可,就在这里等了,一直等到他老人家回府!闲话少提,先借几口茶来喝!”
门官摇摇头,他看得出来,这位方姑爷明显带着几分气。但他也没办法,只得任由方姑爷在这里使性子。
方应物倒不是生气,他只知道,若自己见不到刘棉花,那就难以心安。
其实殿试最终名次是多少无所谓,方应物也很明白得到状元没什么太大实际好处。但关键在于,这种忽上忽下、变幻不定让方应物的敏感小心肝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全感,而且他很讨厌这种被人当棋子拨来拨去、完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