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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举起手就要打,方应物趁机抱头鼠窜而去……一边逃一边高呼:“儿子是说笑的,父亲不要当真!”
回到自己院中,王兰王瑜两房小妾带着仆役一起相迎,喜气洋洋地恭贺小老爷高中。方应物摆摆手道:“让我先静一静。”
他是要静一静了,自从得知消息后一直处在亢奋阶段,始终冷静不下来。此刻坐在自己书房中,远离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心思才略微恢复沉稳,能静心想一想事情。
考试确实要看运气,但自家事自己知,运气能好到中会元,便有点匪夷所思了,父亲的质疑不算错……难道真有幕后黑手?自己认识的人中,谁有这么大能量?
主考官徐溥?首先没那份交情,再说徐溥为人口碑还可以,很公道的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一个会元。而且徐大人是举荐谢迁的恩人,没必要帮着谢迁的竞争对手方清之的儿子捧场罢,他没有这个动机。
考官李东阳?也不可能,李东阳只是春秋房的考官,没有决定会元名次的权力,他与主考官徐溥仿佛也不是一个圈子的,所以李东阳缺乏这方面能力。
昨晚突然出现的汪太监?更不可能了,文官体系的事情,太监哪能左右得了?汪芷若是有左右科举名次的实力,那也就不至于几年功夫就彻底垮台了。
通过排除法,方应物想来想去后,便觉得最大的嫌疑犯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刘棉花……既有能力又有动机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下)
却说这科举大三关,分别是乡试、会试、殿试。会试和殿试是前后连续进行的,但中间要隔半个月,如今二月二十七日会试放榜了,然后三月十五日才举行殿试。
相对于会试而言,殿试就谈不上有压力了,考试并不淘汰人选,只是象征性地由天子主考抡才,并确定出科举最终的名次而已。殿试中最耀眼的事情,自然是产生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了。
不过非要找压力,那也能找得出来。殿试是在皇宫里举行,准进士们要在天子和朝廷大佬眼皮底下写文章,心理素质太差的容易紧张,没准还真就写不出东西。
而在会试到殿试之间的半个月,那也是很热闹的。与中了乡试之后一样,中式举人也就是新科准进士们要拜座师、拜房师、拜同年,而且要比乡试时候拜得更加认真。
道理很简单,会试老师比乡试老师高了不知多少档次。
就拿方应物来说,会试座师是徐溥(未来首辅之一)、房师是李东阳(未来首辅之二);而乡试座师是李士实(疑似附逆宁王反贼一名)、房师是某县学教官(已经忘了名字),哪个更值得认真去拜?
虽然方应物如今地位上来了,不太指望座师、房师以后能帮到自己,自己只是几百个门生里的一个而已,老师哪里能都照顾得过来?所以靠老师远不如靠爹(岳父)。
但他还是想去拜一拜,主要为了探究自己中会元这个千古不解之谜……不过在拜师之前,他先去了一次刘府,找那最大嫌疑犯刘棉花当面问一问。
方应物站在刘府门房里,却见刘府门官连连作揖,高声道:“恭喜姑爷!贺喜姑爷!勇夺天下第一,简直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这就开始叫姑爷了?方应物被马屁拍得连连苦笑,“不要说了,让外人听去都是笑话!天下第一,文曲星下凡,这些都是说的状元,我只是会试会元而已。”
门官笑道:“状元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又不糊名,明摆着都是按人情定下的!而姑爷的会元考试是糊名誊卷,这才是最公正的第一!”
方应物拍了拍门官肩头,“这位老哥,我今日真明白了,为何偌大的刘府许多人,老爷却让你当门官,真是物尽其用人得其所!”
此后方应物被引着去刘大学士的书房,一路上,刘家下人见到方应物时无不上前拜贺,倒是耽搁了不少时候。
进了书房后,只见得刘大学士满面春风喜洋洋矣,方应物上前行礼道:“晚生见过刘公。”
刘棉花眉头顿时一皱,“你这小辈就是谨慎见外,昨天令尊遣了人登门纳采,亲事已成定局,今天你总该改口了罢?”
方应物两世为人,对岳父这种生物很是陌生,更不习惯去称呼。但此时无奈,只能硬生生地叫道:“老泰山在上,小婿有礼了。”
刘棉花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这个做媒的人选,很是叫老夫煞费思量,份量轻了不行,重了也不好,又要考虑到亲疏远近关系。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请动了礼部周尚书。
第一,这周尚书是正统十年的殿试榜眼,乃是科场老前辈,德高望重。第二,你老师商相公是那一年的状元,与周尚书是同年同鼎甲的关系。第三,周尚书是礼部堂官,沾了一个礼字,这个名头极好,所以让他去贵府做媒再合适不过了。”
这老人家真是累心,请个根本无足轻重的媒人也有一二三的道道,方应物忍不住问道:“难道周尚书是老泰山的同道中人?”
方应物的言外之意就是,堂堂一个正二品礼部春官尚书,还是老前辈级别的,给你干这种跑腿事,难道他是你的小弟?
刘棉花连连摆手,意味深长地说:“周春官是四川人……”
方应物无语,首辅万安就是四川眉州人,刘棉花强调周尚书籍贯的意思不言而喻。看来在一二三之外还有四五六……
请媒人也有如此之多既精细又复杂的算计,这老岳父目前还能身心健康、活蹦乱跳真是人间奇迹!换成别人早就心力交瘁的病恹恹了罢?
就是向来习惯勤奋思考的方应物如今也实在懒得去揣测刘棉花思路了,他真的累不起这个心啊。
又想起自己来意,今天可不是与刘棉花讨论亲事来的!方应物连忙说:“小婿今日到访,是有别的事情要问。”
刘棉花疑道:“你不抓紧时间去拜访师友,却到老夫这里问什么?”
方应物斟酌片刻,试探道:“老泰山觉得,小婿这个会元得来的如何?”
刘棉花猛然一拍桌案,高声道:“当然是喜事,大喜事,双喜临门的大喜事!虽然会元没有实际好处,更不像状元那样可以据此授官,最终也不如状元显耀,但在眼下却能大涨名声,如何不是喜事?你不也作诗云,三百人中第一先么?”
方应物左看右看,这刘棉花是装傻么?于是不绕圈子了,直接问道:“小婿斗胆问一句,在其中老泰山出了多少力?”
刘吉愕然,拂袖斥道:“你这是怀疑自己?你这是质疑朝廷的公道?你怎可如此没有自信?你的心里怎能如此阴暗?难道你就没有阳光一点的心态么?”
方应物答道:“一个人的运气再好,也好不到这个地步罢?”
刘棉花恨铁不成钢地责问道:“很多人说过,会试名次本来就是天注定,既然老天都要成全你,你还疑神疑鬼什么?朝廷上下数不清的眼睛看着,谁能拂逆得了天意!”
方应物很无奈,“就因为有你这老泰山,所以小婿才不得不疑神疑鬼啊。”
刘棉花气不打一处出,瞪着细长的眼睛,“胡言乱语!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为何你一定要如此不相信老夫?难道外面有什么风声传开?还是有人质疑你了?”
方应物又诚恳坦率地说:“说句掏心的实话,在这方面,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小婿我也有点信不过……”
不过这句话为什么如此耳熟,好像刚在哪里听到过?方应物暗暗想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老子和儿子
与刘棉花谈完,方应物的疑惑没有消除,反而更大了。他又和刘棉花聊了聊最近朝廷消息后,比如最近要举行告庙献俘大礼之类的,便打算告辞离开,心里盘算着明日该去拜访座师徐溥了。
这时候,有个仆妇在门外道:“老夫人叫奴婢来传话,有请方公子一起用晚膳。”刘吉抬头看看天色,对方应物道:“不知不觉时候不早了,吃过再走也好。”
方应物自然无法拒绝,只得留下,不过他却想起了没过门的小未婚妻。说起来也是见过几次面了,但每次都是惊鸿一瞥,连个仔细端详的机会也没有。今晚要是上了桌,那就可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罢?
不过梦想虽然是美好的,但现实还是让方应物失望了。这场家宴里,上桌的有刘棉花夫妇二人,另外还有两个刘府儿媳在旁边作陪,包括上次见到的那位略显刻薄的大嫂蒋氏。
万恶的礼教大防啊,真要到成亲日才能仔细看清楚模样么?方应物腹诽道。
当然,腹诽只是腹诽,作为这个家庭的新来乍到者,方应物表现得很本分,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