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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北方夜穹下有座名为长安的雄城,他未曾亲眼见过,此时却仿佛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蒙着青苔的城墙砖,看到城墙上那道身影,看到那道身影手里的那张铁弓,才明白如果不是隆庆,或者此时自己已然死了。
虽然隔着千里之遥,但他真的险些死了。
隆庆盯着大师兄的眼睛,说道:“难怪从始至终,您都显得这般平静从容,看不到任何警惕的神情,因为您一直在等着我们攻击的那一刻到来,先前那刻您向右前方踏出一步,我本以为您准备遁入虚空,现在才明白那只不过是让路。”
替千里之外的那道铁箭,让开道路。
回思先前那刻的画面,隆庆的衣衫渐被湿冷的汗水浸透,如果他没有打断横木立人的神术,那么现在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你能看破,并且能破之。”
看破书院的想法,是很困难的事情,更困难的则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并且有能力破掉横木立人的神术——先前他便警惕于隆庆的成长此时更加觉得此人将来可能会给宁缺带来很多麻烦。
“能够得到大先生的赞扬,我本应该喜悦。”
隆庆有些感伤说道:“但或者,只不过是因为我对那道铁箭更了解的缘故,所以才会想到这种可能,算不得什么。”
那道铁箭第一次出现在修行界,是在数年之前的北荒雪山里,射的便是他,他的修道生涯或者说生命,正是因为那箭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大师兄说道:“不错你始终还是破不了小师弟的箭。”
隆庆说道:“看来,他果然在长安城上看着这里。”
大师兄说道:“先前我便说过,或者看不真切,但他总会看着这里。”
隆庆看着他的眼睛,不解问道:“这就是书院的局?可如果大先生您不出现,只凭柳亦青,不足以逼得横木被宁缺看见。”
大师兄说道:“神殿的想法很清晰你们想要杀死柳先生,如果能够把小师弟诱至此地杀死,自然更好,这本就是你们的局……书院做的事情只是顺势而为,既然最终逼得我出现,那么你们自然便能被看见。”
只要被看见便能被射死。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当时二师兄君陌带着他新婚的妻子来到清河郡,踏进溪畔的庄园,平静地报出自己的身份。
因为他叫君陌,清河郡崔老太爷和另一名隐藏很长时间的知命境界强者,毫不犹豫地展露了全部的境界,变成了真实世界里的明灯。
当时那把铁弓在桃山在西陵神殿之下执铁弓的人看到了清河郡里的那两盏明灯,于是下一刻灯灭,人死。
“书院……果然好生阴险。”
横木立人眼中的悸意尽数化作愤怒,盯着大师兄寒声喝道:“为了这个局自命仁义的大先生,居然眼睁睁看着柳亦青死去,也不肯出手!”
大师兄沉默片刻,说道:“你错了我不是不肯出手,而是不能出手如果我能出手,又何必需要你们被长安看见?”
横木听懂了这句话,于是更加愤怒。
隆庆自然也能听懂这句话,说道:“出手……不见得一定要真正出手,您出现在这里,就是出手,不然我们也不会敢向您出手。”
大师兄说道:“就算我不出手,我想你们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隆庆说道:“先前那刻,就算横木被射死,我被大先生杀死,可您还有自信能够继续活下去吗?”
大师兄说道:“世间本没有完全确信的事情。”
隆庆神情沉凝说道:“堂堂书院大先生,换我们两条命,值得吗?”
“你说的不错,先前我踏出那步,便是准备好了离开,而你们留不下我。我所说的不能确信,指的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大师兄望向夜色某处说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强行留下我。”
夜色里酒香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极为沧桑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陈了无数年的酒,醇厚至极,又像是放了无数年的酒瓮,满是腐意。
“原来你一直是在等我出手。”
大师兄看着那处说道:“是的,你不出手,书院便永远无法出手。”
一名文士从夜色里走将出来,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似乎苍老至极,又似乎还有无尽寿元,在此人身上形成极怪异的统一。
文士的手里有只酒壶,他是个酒徒。
酒徒走到大师兄身前,静立。
大师兄的棉袄上满是灰尘,给人的感觉却是由内至外干净无比,酒徒的衣衫上纤尘不染,给人的感觉却是由内至外尽是尘埃。
从跪倒在桑桑身前那刻开始,酒徒便成为了道门最强大的力量,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横木先前才确信大师兄不敢出手。
大师兄确实没有出手。
准备出手的是小师弟。
今夜,道门准备杀死书院的小师弟,迎来的却是大师兄,无论是谁,他们都很愿意把对方杀死,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书院也想杀人。
今夜,书院准备杀死酒徒。
酒徒是曾经度过永夜的至强者,是修行史上的传奇,是平衡人间局面的重器,杀死这样一个人物,毫无疑问是场革龘命。
可惜,革龘命未能成功。
酒徒把酒壶递到唇边,鲸吸般痛饮良久,直至小腹微鼓,苍白的脸色渐复,方始感慨说道:“好险,真的好险。”
大师兄感慨说道:“差一点,终究还是差一点。”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十四章 照看(上)
观主在长安城里被斩成废人,向昊天投降的酒徒和屠夫,便成为了道门在人间最巅峰的战力,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尤其是解决御风游于人间的酒徒,那么书院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殿灭新教,追杀新教的教徒,逼得剑阁分崩离析,柳亦青不得不单剑入临康,最终成为一个死人。
君陌在极西荒原深处带领数万农奴与佛宗厮杀连年,余帘在东荒消声匿迹,不知在谋划何等大事,书院能够尝试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便只剩下大师兄李慢慢以及宁缺——这里指的是留在长安城里的宁缺。
大师兄想救柳亦青,想救更多的人,若要救人,先要杀人,他能杀人,却不能杀——千里无距的境界,再多道门强者,最终也只能成为木棍下的亡魂——然则他能杀人,酒徒也能杀人,而且同样是无距杀人。
如果书院不想看着唐国的将军、官员甚至是最普通的民众,纷纷死去,那么在当前的局面下,便只能保持沉默,看着道门步步进逼。
书院曾经尝试与酒徒和屠夫进行交流,想要说服对方,只可惜没有成功,交流还将继续,说服也会继续持续,但如果始终不行,书院并不惮于做出别的选择,比如直接把酒徒和屠夫杀死。
只是,要杀死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过艰难,当年观主若是不进长安城,书院便伤不到他分毫,酒徒和屠夫也同样如此,到了这种境界的人,近乎半神,对冥冥之中的命运变化自有感应,很难布局杀之。
今夜临康城发生的一切,都与书院无关,这是西陵神殿布的局,书院所做的事情,只是借对方布下的局势,想要获得一些想要的结果,便是所谓借势而行,正因为是借的势,所以被借势的神殿才没有算到,酒徒也没有感应到。
借灭剑阁、杀柳亦青,逼书院出手,西陵神殿诸强者云集临康,酒徒隐于夜色最深处,道门画了一条巨龙,书院却要要抢先点睛。
可惜,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点睛的那一点。
宁缺站在城墙上,看着南方遥远某处,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松开弓弦,把铁箭重新收回箭匣里。
从今夜开始,酒徒肯定会极为警戒,再难寻找到这样的机会——今夜就是书院最好的机会,结果最终没能杀死或者重伤酒徒,这自然令他生出极大遗憾。
但他的神情还是那般平静,没有任何变化,以至于城墙上那几名唐军根本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明白他先前为何会忽然开弓。
先前他在临康城方向,看到了一抹极炽烈的光明,当然不是真的用肉眼看见,而是借助惊神阵的力量,在识海里感知到了那抹光明——那抹光明圣洁而纯净,既然桑桑已经离开了人间,想必便应该是那名叫做横木立人的道门少年。
宁缺毫不惮于杀死横木,哪怕会让神殿与唐国之间的战争提前打响,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厌憎那个从未谋面的道门少年,或者是因为修行界里一直传说那个少年是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
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