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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有为帝为王者之资质,刨除视野见识,光就天赋而论其实还在张迈之上!这些年又在张迈的敦促下读了一些书。补上了短板,而且读的也不光是儒家之书,而是于军务之余,听了张迈的意见让说书人给他读讲诸家各派,他甚至还从张迈那里,听说了泰西如罗马、希腊的一些故事,以及印度、天方的传说,甚至还包括张迈托名为古代、实则为现代的一些理论。
其实不光是郭威,郭洛、杨易、郑渭、范质等张迈身边的人都有类似的“待遇”。魏仁浦跟随张迈日不长,但他和郑渭处事的时间却不短,所以也间接从郑渭这里得到了不少张迈的东西。
而像郭威这样的天才是有闻一反三的能耐的。听到一个点。马上就能推演出无数衍生观念。兼且他经历过西域大战,远征万里,又去过中亚,亲历过异族文化,可以说,现在这个郭威。其见识视野已经远远超越了“历史”上曾近存在的那个郭威了。
当魏仁浦提出偃武修文的政略、提出要派监军、分军政、收粮饷之后,就连杨定国和慕容春华也都还没表示反对之际,是郭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站了出来,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军既出,统帅便当有自主之权。若设监军,则到时候是监军之令重,还是将帅之令重?此乃徒增前线烦扰罢了!且兵者诡道也,战场残忍,或干天和,奇谋诡计,人主见忌,若有监军在,将帅行事就要揣摩上意,揣摩上意则必然缚手缚脚。大军在外,是要与天地争生死,与劲敌争成败,若事事揣摩君王之意而后行,这场决战,不打也罢!”
魏仁浦道:“设监军乃为君之耳目,非为夺杨将军之权。以杨将军之神威,纵然设一监军,也必不会影响此战之结果。这只是为来世立一典范。既不误当前之事,又可为后世立法,何乐而不为?”
郭威道:“诚如阁下刚才所言,杨易将军乃不世出之忠义之辈,故而必能取信于天下,并知元帅必定不会见忌,但国家与军队常有,而元帅与杨将军的君臣相得不能常有,今日之杨易可以不受监军态度之影响而擅断大略,但来日外出征战之将帅还敢如此行事否?一旦将帅恐遭中枢所疑,则行事必踌躇犹豫,而监军之权必重。今日之监军,只是摆设,但明日之监军,却敢逼帅凌权。今日监军之干扰不能制鹰扬,而来日监军之乱命,却可祸及前线。”
“这可以立法以避免此弊端。”魏仁浦道:“监军不是将帅,主要是代表中央,监视主帅行事而已——此乃监军之本意。若监军陵越职权,亦当重处!”
郭威道:“你们文人不知兵事!凡事想当然耳!军中一设此等耳目,必然事无大小皆报中枢,有些事情,不知便罢,一旦知道,少不得就要指手画脚——这是人之常情,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而对将帅来说,最怕的就是中枢干涉战场!”
郭威转向众人道:“国家防止武人擅权,自古皆然,所以有虎符之设,但现在既明知鹰扬之必不叛国,却还要设此等防范,作什么千古典范,说到底,都是你们文人对武人不信任所导致!所作所为,全都是一句话:认为我们武人拥兵则必然为乱!因此防我武人,甚于防敌!”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已经直指魏仁浦的本心意图,大帐之中,沉默了好一会后,魏仁浦竟然一字字道:“不错,武人的确不可信任!”
两人的文武辩论,一开始还多作乔饰,尽量使用对方能够接受的言辞,说到这里终于图穷匕见了,魏仁浦这话说将出来,不但杨定国慕容春华,就连杨光远安审琦听了这话也不忿起来。
慕容春华怒道:“你说什么!”
杨定国亦抚定长须。要看魏仁浦如何应对。虽然他对魏仁浦心生好感,但作为军方第一大佬,自然不能允许有人侵犯整个武人群体的利益。
这是唐末五代、武人擅权的时代,天策政权又延续汉唐的传统,以武将为高品,是一个文人亦以不习武事为耻辱的时代!是一个班超弃笔就能横行西域、李白赋诗亦能仗剑杀人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尽管尚文的风向已经抬头,但尚武精神却还在中国人的骨髓深处。武人面对文人,内心深处自有天然的优势心理,而魏仁浦这时候竟要削弱整个武人阶层,自然知道自己要面对何种压力!
当杨定国和慕容春华、马继荣等一起向他看过来时,每一道目光都似有千钧之重!
但魏仁浦还是扛了下来,因为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觉得自己必须为自幼所学的圣贤之道负责,必须为被藩镇割据祸害的百姓负责,必须为身处随时被篡克危险的君父负责。将国家扭向一个安全而正确的道路上去。
他昂起头来,朗声道:“自安史之乱后,天下藩镇割据、民不聊生。兵强克将、将强克帅。帅强则篡!安禄山史思明且不待言,自此二枭以下,田承嗣裂土于相卫,梁崇义割据于襄汉,诸军阀拥兵自重,连横阴抗朝廷。经三十年征伐,至宪宗时天下暂定,而后魏博又反,使中唐国势,不得复振!而后黄巢火烧长安。朱温、杨行密、李克用、王重荣,当时倚为忠臣良将者。其后如何?割土自立的割土自立,逼宫禅让的逼宫禅让,昔日也曾面北而拜,而当其威逼主上时,哪有一点臣子之心?朱温既立,而李克用又何曾肯居其下,秦晋之间一场场龙争虎斗,苦的还是百姓!在其之后,便是沙陀李氏窃据大位,可终究也没什么好结果,其以武力夺来的天下,终究亦让石敬瑭以武力夺去!自安史以至于李石,直至今日,一百九十年间,国家苦武人久矣!一夫暴虐,伏尸百万!数夫夺鼎,流血万里!比之洪水猛兽,犹有不足也!实乃祸乱天下之渊源!”
他越说越是激昂,到后来一字一句,都如染满了血泪一般,尽道中唐以来天下人对武人的怨念。契丹入侵、吐蕃劫掠,固然让中土百姓切齿恼恨,但除了边境人民之外,毕竟感触不深,鞭笞暴虐至深至切者,却还是直接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统治者们!
在当下,掌权的统治者们多不是文官,而是五代时期一个个靠着武力上位的统治者——几乎所有的藩镇都是百姓头上的小暴君,而众小暴君之上则是一个大暴君,众多下克上、臣篡君的政变,在百姓看来就是小暴君代替大暴君,旧暴君代替旧暴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时华夏长达百年的血泪历史,郭威等来自中原的文武自不用说,杨定国慕容春华等虽来自域外,但和中原联系上以后也知道了这段历史,闻言都是感同身受。
魏仁浦道:“今日元帅能大得民心于秦西者,于我看,抗击外族尚在其次,善待百姓才是根源!若元帅能一匡前唐遗弊,抑武崇文,抚乱为治,则天下归心可期也!诸位虽皆统兵大将,能自制者,则是如郭汾阳之贤将,若不思修身自束,则来日祸乱天下者,难保就没有诸位的身影!”
他最后两句话说的有些过激了,然而众人感念之余,竟然没人怪他。
其实对于功高震主的猜忌,从古到今都是存在的,但对武人的猜忌防范,从来没有像这个时代这么严重!严重到了许多文士都想尽千方百计,要将这种防范这种制度化,甚至融入到整个民族文化的血液中去。
魏仁浦又道:“兵者是两伤之剑,人主是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正值乱世,所以必须用之扫平天下,但国家承平之后,就必须偃武修文,与民休养生息,然后天下才能臻于盛世,这是千古至理!”
慕容春华道:“魏学士刚才所言,感人至深,但……也不能因此就一竿子把所有武将都打翻吧。”
他虽然提出抗议,但这抗争却显得有些软弱。五代宋初,武人之所以失去舆论中的高品地位,可不只是文人单方面的压制,也有一部分有良心的武人自觉敛退之故。
魏仁浦说道:“人心从来都是既得陇、复望蜀,未有钱时盼有钱,既有钱时盼有权,一旦掌权,又盼着更上一步!步步向上。校尉升都尉,都尉升将军,将军升元帅,到了人臣之极,升无可升时怎么办?唯有造反!安史之乱怎么来的?就是安禄山他想做天子!就算安禄山不想做皇帝,也会有史思明要拥他做皇帝!”
魏仁浦目视杨光远安审琦等人,厉声道:“你们敢说若有机会,自己不想当皇帝?”
杨光远安审琦都惊得悚然挺背,慌张对着张迈跪下道:“吾等不敢!”
“尔等不敢!”魏仁浦指着帐外道:“那你们敢说帐外的持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