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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夜星辰淡漠地问道。
宁正已经举起一半的双臂在半空中顿了一瞬,然后悻悻地落下,“我想你了……就来了……你在忙么?”
“不是几天前刚见过么?”夜星辰微微侧了下脑袋,额前的刘海儿垂落,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睛。
“前几天……已经是五天前了!”宁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周围的壁垒,他的完美,他的淡漠,他隐在发际后的眼睛,都是他们之间的隔阂,虽然距离只有几步,她却觉得夜星辰已经离她远去了。她想伸手抓住他,就像捞月的猴子一样,指尖刚一触碰,水面就碎成了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明明前几天从郭爷爷那离开,他泪流满面对自己说很害怕,怕再失去重要的人,怕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怕将来要面对的事情,她搂着他,柔声细语,像哄婴孩的母亲般温柔。为何现在他变得这么淡漠薄凉,能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她?
“星辰……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你当初拼命要来帝都,是为了什么?为了我,还是为了官职和权势?”宁正颤声问道。
夜星辰眉眼中露出一丝困惑,沉默许久才说道:“我不知道……”
“看着我!”宁正愤怒地喊道。
她像一只啼鸣的鹰般愤怒。愤怒他的冷漠,愤怒他的犹豫,愤怒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道。
夜星辰终于不再闪躲她的目光,看着那双碧澈的眸子,就像一池清水融入了自己眼中,连他红赤的眼睛都变得清澈起来。他的确是在躲着宁正,躲着小五,躲着六子,躲着关心他的人,因为他正在走一条不归路啊!他要做的事想想都令人觉得害怕,他宁死也不愿这些人卷进来,他宁愿一个人承受。
可他不能开口,他必须保持这样冰冷淡漠的模样,他怕自己一开口,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决绝和坚硬就会融化掉,他怕自己会在宁正怀里抱头痛哭,怕自己忘掉肩头背负着多么沉重的恨仇,只想跟她在一起抵死缠绵。
他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一遍一遍流泪,一遍一遍强调自己要冷漠,要平静,一遍一遍重复这锥心的感觉,就像火辣辣地鞭子抽打在身上。
“对不起。”他终究没有流泪,没有微笑,没有张开双臂怀抱宁正,只是站在那里,如他的佩刀一般笔直挺拔,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
宁正深吸一口气,碧澈的眼睛中雾气弥漫,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划过脸颊,流过嘴角,渗进唇间,满是苦涩。
看到宁正流泪了,夜星辰隐在头发后的眼睛猛地睁大,如遭雷击,他的眼睛在颤抖,嘴唇在颤抖,手指再颤抖,宁正眼泪滑落的那一瞬,他所谓的坚硬,冰冷,淡漠,孤傲,统统化为了齑粉,他的铠甲已经碎裂,他的血肉暴露在外,他渴望拥抱她,渴望对她说最温软的情话,渴望一整天一整天陪她在一起,不管什么复仇,不管什么国恨家仇,不管仍被囚禁着的娘亲。
他走上前去,脚步踉跄几近潦倒,伸出手想为她擦拭眼泪。
啪——宁正挥手打开了他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与他擦肩而过。
快要走到门口时,宁正停了片刻——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啜泣。她在等,等他要他留下,等他开口叫她名字,等了好漫长好漫长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只听到了令她心疼不已的啜泣声。
她抿紧嘴唇,跨出了门槛,不再等待。
恰好与已是太子之尊的二哥打了个照面,宁正心烦意乱,没有理会,兀自跑开了。
二皇子瞥了宁正一眼,径直走进客堂,平静道:“已经差不多了,大皇子的党朋不听我命令的都处理掉了,剩下都都对我表了忠心,不管真真心与否,起码不会碍事。”
方才还心痛不已泪流满面的夜星辰顷刻间平静如死,冷声道:“这几天见了几个帝都的老狐狸,连哄带骗加些威胁,到时候他们会出力支持你。现在除却御殿月华后和御殿炎将军外,整个梵阳庙堂四品以上帝都大臣都站在你这边了。”
“接下来怎么做?”太子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生硬地说道。
“取代皇甫茗禅,你做皇帝。”夜星辰背对着他,平静说道。
“政。变么?”
“嗯,不能再等下去了,你越早当皇帝越好,我们现在是火中取栗,下手必须要快。”
“杀了皇帝?”
夜星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别杀,囚禁起来即可,对外宣告皇甫茗禅突发重疾,无力朝政,你顺势接下皇帝宝座。我不知道直接杀了皇甫茗禅会有什么后果,越来越能感觉到规则的制约了,杀了皇甫茗禅,就算我不直接出手,也是间接因我而死,梵阳帝国的气运柱若崩塌了,恐怕我要遭天谴。以前一直以为命数谶纬气运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我清晰感觉到了,仅仅是操控了一个皇子,就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一样。芒刺在背……”
“是,什么时候动手?”
“两天后吧……再五天就是新年,必须在年前办成,拖到年后变数太大。我不知道这些老狐狸能按捺多久,等你当上皇帝,先杀掉这些心怀鬼胎的老家伙……”
“是。”
“你退下吧。”
“是!”堂堂太子如牵线傀儡般耳提面命,顺从退去。
寂静的客堂安静如死,夜星辰轻轻叹了一口气,那股支撑着他的精气神仿佛垮掉了。他孑然站在原地,抚着手指上玫瑰金与水月银锻造的华丽戒指,他知道,宁正手指上也有一枚同样的戒指。
捻指环相思。
他泪流满面,两道鲜红的泪痕划过面颊,一遍一遍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117章 三百年岁月,一声陛下
立春除夕并为一日,实属数年罕见。
更罕见的是林夕皇帝竟携白颜皇后除夕夜沿缥缈城中轴大街赏花灯,当浩浩荡荡的金吾仪仗打着万俟皇旗贯穿整条中轴大街时,帝都百姓纷纷跪拜,将所有的狂热与忠诚献给了这短短几年就将梦阳变得如此强大的皇帝。十二匹鬃毛火红的骏马喷吐着一尺余长的热气,拉着犹如一座华贵小宫殿的马车,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前平稳小跑着。马车后是代表着梦阳最强战力的风雷骁骑,帝国花重金打造的堪比极北蛮族轰烈铁骑的重骑兵,在对梵阳的奔袭战中崭露头角,屠城十万,更屠破了梵阳人的胆气,蛮族轰烈铁骑战力无双,有骑兵中的皇帝之称,今后令天下胆寒的不止是蛮族人的铁骑,更有梦阳的风雷。
风雷骑统领夜青山披甲提枪,紧跟在皇帝马车后,隐在头盔阴影下的眼睛狼视鹰顾。
“紧跟在咱皇帝马车后的就是夜青山将军!”
“看,那就是咱梦阳最强的将军,风雷骑统领夜青山大人!”
“夜将军,等我长大了,也要加入风雷骑,跟您征战天下!”
……
……
他听见跪拜在路边的年轻人在兴奋喊叫,狂热议论着,除却帝国至高无上的林夕皇帝外,他就是最受梦阳年轻人推崇拜的人了。夜青山无声地笑了笑,挺起胸膛,志得意满。
夜明山,看到了么?分家人不比宗家差,你自诩风骨,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我甘当走狗,青云直上,几大诸侯王中,申氏,梁氏,丰氏,凌氏,皆氏族全灭,不留一人,唯独夜氏得以留存一脉,不令祖宗蒙羞,不让血脉断绝。
是非功过有青史,死后斤两论阎王。
夜明山,你死了,我不好再和你争什么,但是,今后史书上定会有我夜青山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你夜明山,只会被一笔带过。
已统掌梦阳帝国大半兵权的风雷统领昂首阔步,手中铁枪斜指而下,身后大麾被烈风掀起,猎猎作响,身下披了马铠的战马桀骜威武。轰烈骑与风雷骑并称当世两大悍骑,但家境殷实的万俟氏花费重金打造的风雷骑比寒酸的蛮族铁骑更威武雄霸。
夜青山瞥了犹如宫殿的马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马车中,本该盛装出行的白颜皇后只穿着简单的绫罗裙袍,清冷的眉眼透过马车的帘子看向外面的繁华灯火,天边突然炸裂开一片绚烂烟火,她苍白的脸上被映出色彩变幻的火光。她定定地看着烟火升起又炸裂开来,绽放出一朵朵极尽绚丽的花朵,然后归于寂灭,她嘴唇微微张开,眼睛一眨不眨,像第一次看见烟火正值豆蔻青涩的小姑娘。事实上五百多年的岁月流淌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清秀美丽的容颜与二八年华的少女并无区别,唯独眼眸里饱经岁月的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