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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智笑道:“那就叨扰了,在下也想与状元公叙谈一番。”
张原让武陵先赶去鹤寿酒楼预订雅座,他与王大智边走边谈,穆真真跟在张原身后,再后面是王大智的马车和仆人。
又有一辆马车驶来,一人招呼道:“王郎中,哪里去?”
王大智转头一看,拱手道:“亓给事,幸会幸会,张修撰说欠我一顿酒,定有请我。”对张原道:“这位是礼科给事中亓大人。”
张原心知不会这么巧,先遇楚党王大智,再遇齐党亓诗教,拱手道:“亓大人,幸会幸会,若亓大人肯赏脸,就一起到那边酒楼喝一杯如何?”
王大智也道:“亓给事,一起去吧。”
亓诗教便下了车,这位山东人个子却不高,长眉长须,容貌高古,年近六旬,身体矫健,当即与王大智、张原上了鹤寿酒楼,酒菜很快端了上来,起先只说一些闲话,王大智问张原为何没住在李阁老胡同,莫非是那宅子不好?
张原道:“等拙荆九月间来京再搬过去住。”
亓诗教开始说起山东灾情,说山东六郡的旱情至今未得缓解,百姓流离载道,死伤遍野,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御史过庭训奉旨赈灾,直似杯水车薪——
在救灾方面,张原与亓诗教很有共同语言,越说越相投。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三百九十章 闯东宫
张原向亓诗教说起他在山阴建的义仓,亓诗教在表示敬佩之余问道:“张修撰可知为何江南民间救灾易而江北难?”
张原当然知道是什么缘故,但这时要虚心,诚恳道:“请亓大人指教。”/雅/骚/吧/更新内容/不喜欢/楼中楼/
亓诗教道:“指教不敢,然下官留心江北灾患多年,尤其是对山东,可谓了如指掌,江南富庶,缘于朝廷的恩渥,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江南一直是朝廷财源重地,近年来很多江南士绅抱怨江南赋税重,却不提及朝廷对江南的诸多爱护,均田均粮的赋税改革一直没有停止过,就是为了减轻官田重租,此其一;不允许在江南建立王府,极大减轻了当地民众的负担,此其二;朝廷对江南水患治理最为重视,此其三;再有,天高皇帝远,江南甚少受到党争、政令的干扰,因此商业方能蓬勃而起,所以江南富户极多,赈灾救助也容易得多——”
亓诗教还是很有见地的,张原点头道:“亓大人所言极是。”
亓诗教见张原认同他的观点,颇感愉快,又道:“反观山东,朝廷给予江南的便利一概没有,先后有齐王、鲁王、衡王在山东藩封建府,占地都是万顷,这些藩王亲族及奴仆侵占民田、开设商铺,与民争利,横行霸道,单此一项就足以劳困山东百姓,而山东经商之风也远没有江浙沿海盛行,只有大地主,却无大商贾,一旦灾荒,饥民遍地,地主自身损失极重,所以说靠富户发慈悲、靠民间救济渡过灾荒几无可能。”
张原点头道:“治标还得治本,山东东临大海,南接江淮,西通河洛,北拱京畿,山东不安则京师震动,去年饥民袭击临清等地,若朝廷赈灾不力,或恐今后还有大的民变。”
“张修撰明见。”亓诗教一拍大腿,张原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上,说道:“我齐人好侠使气,不甘饿死牗下,赈灾不力,民变必生,张修撰以为该如何应对?”7雅7骚7吧7黑黑7爱7调皮7
张原道:“在下职微言轻,只是一个设想,请亓给事、王郎中两位大人参详——”
王大智、亓诗教一齐拱手道:“张修撰请讲。”
张原道:“愚以为对山东六郡钱粮赋税应根据受灾轻重分别采取停征、改折、抵平、留人四种方法,对割据城寨、大肆劫杀富户的暴民应剿,对小股流窜打劫谋生的灾民应抚,先把局势稳定下来,然后招募灾民兴修水利,以工代赈,抗旱救灾,这样可让饥民有口饭吃,当然,若兴修水利的钱粮全靠皇帝拨内库和地方官府筹钱显然不行,必须要有当地士绅参与,官民结合,才能把救灾备荒进行下去,救荒无善政,空口说着容易,一旦涉及藩王利益,具体施行时的困难会大得多。”
亓诗教点头道:“张修撰何妨就此写一篇奏疏上呈皇帝,这也是张修撰万言廷策的后续实论。”
张原摆手道:“在下的廷策颇受非议,此时再上救灾备荒疏不大妥当,还是亓大人上疏为好。”
王大智与亓诗教对视一眼,气氛微冷,不管方才谈得如何相投,现在,隔阂显现了,张原是亲东林的,与浙党首领姚宗文又有新的冲突,姚宗文、刘廷元诸人弹劾张原的奏章应该已经拟好了,明日就会送呈内阁——%雅%骚%吧%泫衍%喜%潜水%
亓诗教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张修撰,下官还有一事要请教,张修撰对万历以来的朝堂党争有何高见?”
王大智没想到亓诗教会这么直接问张原关于党争之事,不禁坐直身子,注目张原,静听张原如何作答,却见张原离席向亓诗教长揖,说道:“亓大人能坦诚相问让在下甚是敬佩,这世间很多纠纷、矛盾、仇隙皆是因为不能坦诚交流所致——”
亓诗教赶忙起身道:“张修撰何必多礼,请坐,请坐,坐下说话。”
张原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肴,说道:“在下以为,党争误国。”
王大智与亓诗教面面相觑。
王大智道:“然而很多事不争又怎么行,政见有异,必须得争。”
张原道:“当年国本之争还算是有争论的目标,然而时至今日,党争往往不论是非,只逞意气,非我一党,必除之而后快,这是在下雅不愿看到的。”
亓诗教徐徐道:“京察之典,六年一举,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皆于此时——张修撰可知此语出于何人?”
张原道:“这是东林赵君所言吧,在下绝难苟同。”
亓诗教听张原没有任何犹豫就这般表态,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又问:“然则党争已起,互相攻讦难免,张修撰又有何策能消弭?”
张原道:“在下以为,在朝为官就应以国家大事为重,政见有异,不必非得争个高下,可求同存异,官员要有此胸怀,方是国家百姓之福。”#雅#骚#吧#赫赫#能#辩论#
这时,东城鼓楼敲起了禁鼓,一千两百三十下为一通,要敲三通,敲罢三通鼓大约需要两刻时,内城宵禁就从三通鼓后开始——
听到挝鼓声,张原、亓诗教、王大智三人一起站起身来,亓诗教道:“今日与张修撰一席谈,大为受益,他日有暇再向张修撰请教。”
三人下了鹤寿酒楼,拱手道别,张原回内兄的寓所,亓诗教、王大智乘车出朝阳门。
两辆马车出了内城后就缓缓停下,亓诗教、王大智二人下车步行,五月十四的明月早早升起,月下树影疏疏朗朗,不远处的运河码头依然嘈杂喧嚣,漕运的高峰期已经到来——
“可言兄,你看这张原是何等样人?”王大智问。
亓诗教道:“难得的人才,极有主见,不迂阔,善变通,不过所谓求同存异,说来轻巧,实际很难。”
王大智笑道:“那是当然,东林人现在是颓势,当然希望我等不要赶尽杀绝,要求同存异了。”
亓诗教摇头道:“不然,这种观点绝非东林人所有,东林人视自己为君子,非其党徒则斥为小人,何曾有过求同存异的胸怀,而张原,显然是不愿被人当作东林或者浙党的,他有自己的政见——”
王大智道:“如此说张原不好拉拢了?”
亓诗教道:“想把他拉到三党阵营与东林为敌很难,不过我等似乎也不必急着与他为敌,且看他如何在东林和三党间求同存异,是一句冠冕堂皇的空话,还是真能有所作为,拭目以待。”
王大智道:“这么说就是坐山观虎斗了,我楚、齐二党看姚、刘浙党斗张原,张原在京中除了东林为援,别无根基,东林人少不了要支持张原,如此一来,姚、刘浙党岂会不怪罪我等?”
亓诗教道:“我们不要攻击张原,只弹劾吴道南,措词也留点余地,让浙党当先锋吧。”
王大智赞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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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辰时三刻,吴道南入会极门内阁直房,方从哲先到,案头已有一叠各部官员送上来的奏章,吴道南上前道:“中涵兄,哪些奏疏由我票拟?”
方从哲一捻颌下美髯,说道:“会甫兄,这里又有三份纠缠于会试舞弊案的奏疏,还是我来处置吧,那些言官着实无礼,圣上既已下旨挽留会甫兄,他们却还聒噪不休。”
吴道南干瘦的老脸霎时涨红,好似被人打了耳光一般,身为阁臣,三天两头被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