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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小吏说道:“南京焦状元应黄寓庸先生之请,在南屏讲学一个月,上月下旬就开始了,张公子何妨前去听讲。”
张原惊喜道:“状元焦竑吗,妙极。”
黄寓庸先生之名张原也听说过,去年大兄张岱在杭州求学,就是在黄寓庸先生门下,黄寓庸就是黄汝亨,晚明知名学者,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做过进贤知县、南京礼部主事,与张汝霖交情很深,而焦竑更是大学者、藏书家,经史子集无不涉猎,著述宏富,现今的名气远在刘宗周之上,焦竑是万历十七年己丑科的状元,董其昌也是这一科的,董其昌是二甲第一,焦竑原是翰林院编修,修撰明史,后来史馆无人主持,修史中断,焦竑便辞官家居,专心著述,焦竑著有《春秋左传钞》十四卷,这部书张原没有找到,现在听闻焦竑在此讲学,自然要前往听讲讨教——
初五日一早,由一名织造署小吏领路,张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去南屏听焦状元和黄进士讲学,南屏山是九曜山的支脉,树木繁茂,石壁如屏,在杭州城南,故称南屏山,从涌金门外织造署至南屏山大约有七、八里路,四个人快步而行,不须半个时辰就到了南屏山下,那小吏也不知焦状元讲学的具体所在,便向净慈寺僧人打听,僧人指点说讲学之所在寺后不远的居然亭下,就叫居然草堂,黄汝亨先生寓居讲学于此——
张原正与寺僧说话,却见寺中走出三个人,这三人中张原竟识得两个,一个是董祖常,另一个竟是上月在他家后园小楼住了三天的那个才华横溢的翼善。
董祖常见到张原,起先也是一愣,随即大步上前,指着怒气冲冲道:“张原,今日可让我撞上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张原遇到董祖常不奇怪,但翼善出现在董祖常身边这就显得很诡异了,当下不动声色,问董祖常:“阁下是谁?”
董祖常脱口道:“家父董玄宰——”随即醒悟,怒道:“你装什么糊涂,你会不认识我!”不过也有点疑惑,那夜在龙山,灯影摇曳看不大真切,而且张原这大半年身量又高了一些——
董祖常心道:“不会真的错认了人吧?”可张原身后的那个胡婢他岂会认错,董祖常勃然大怒,当日正是因为这个白皙貌美的胡婢才起冲突的,张原当胸踹了他一脚,至今胸胁犹隐隐作痛。
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一百八十六章 痛殴董祖常
武陵赶忙低声问穆真真;“真真姐,小盘龙棍带着有?”
穆真真心道;“对付这个董祖常,不需要小盘龙棍吧。”不过还是点了一下头头,让小武放心,避次她爹爹没有跟来,她随少爷外出自是加倍小心,小盘龙棍就缚在右tuǐ外侧呢。
那织造署的小吏见董祖常来势不善,象是要打人的样子,上前怒视董祖常道,道;“这位张公子是织造署钟公公的贵客·你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董祖常又想说“家父董玄宰”,忍住了,不屑于和一个胥吏理论,冷笑道;“张原,好大的本事,找到太监做靠山啊—
张原懒得理他,朝一边的翼善拱手道;“翼善兄,你好。”董祖常是蠢货,不必理睬,但这个翼善却是他当作朋友的人,他很奇怪翼善怎么会与董祖常在一起?
一袭青衿儒衫的翼善自出净慈寺门见到张原,就是一脸的尴尬,这时见张原向他见礼,赶紧还礼道;“介子兄,幸会,幸会。”
怒气冲冲的董祖常有些奇怪,扭头看看身后的翼善,问;“张原这小子如何会认得你?”
翼善低声道;“在一次文会上结识的。”
董祖常恼道;“你又到处卖弄才学了是吧?”
翼善不答,但那神态显然颇为卑微。
董祖常眉毛一挑,嘴角冷笑,问张原道;“你觉得他才学如何?”指了指翼善。
张原心中一叹,他猜出翼善的身份了,也明白翼善为什么不参加科举,答道;“翼善兄博览群书,才华横溢。”
董祖常暗暗得意,问;“比你如何?”
翼善忙道;“张公子大才岂是我能比的”
“闭嘴,我没问你。”董祖常喝道,丝毫不留颜面。
张原看着脸sè惨白的翼善,他本可以不理睬董祖常的问话·但为了翼善,他还是要回答,坦然道;“翼善兄的才学在我之上。”这是实话,翼善的八股文或许略逊于他,但博览典籍、书法精妙。
董祖常大笑起来,问;“张原·你可知他是谁?”
张原道;“不管他是谁,我敬重的是他的才学,董祖常,翼善兄强你万倍,你除了整日把自己老父名字挂在嘴边,还有别的什么本事?”
董祖常大怒,高声道;“他是我董氏的家奴,张原,你也只配与我董氏的家奴称兄道弟。”对翼善道;“宗贤·再称呼这小子一句介子兄”
翼善姓宗名贤字翼善,父母是董氏家奴,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是董氏的奴亻卜,宗翼善自幼颖悟,董其昌让他在书房shì候·宗翼善耳濡目染,竟习得一笔好字,读得一腹诗书,董租常的生员功名就是由宗翼善代考得来的,宗翼善模仿董其昌笔迹,几能乱真,董其昌虽闲居松江,但交流广阔·每日书信柱来数十封·那些不甚要紧的信札就都由宗翼善代笔,有那求题诗题字的·董其昌看对方身份地位,身份地位不尊贵的也是由宗翼善代笔打发董祖常催促道;“宗贤,再叫一声介子兄!”
宗翼善低着头,心里悲愤之极,他是奴亻卜身份,与人交往都会辱没了别人,董祖常就是要借他来羞辱张原张原道;“翼善兄,我敬重的是你的才学,你若再至山yīn,我依然会扫榻相迎。”拱拱手;“后会有期。”对织造局小吏和穆真真、武陵三人道;“我们走吧。”
董祖常见张原若无其事想走,他岂肯干休,大声道;“且慢,张原你可认得他是谁?”
跟着董祖常从净慈寺里出来的除了宗翼善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帮闲打扮的汉子,头戴玄罗帽,身穿夹纱褶子,丝鞋净袜,骨骼粗壮,面sè微黑,左下巴还有一颗青痣,眼神yīn狠,一听董祖常这么说,忙道;“二公子·不要说小人的姓名。”
董祖常见张原睬也不睬,自顾离开,道;“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大声道;“张原,他便是陈明,你想必也听说过吧,没错,他原先是青浦陆氏的人,现在投奔我松江董氏了,我原先还不知道青浦陆氏是你姻亲,前两个月才得知的,张原,你给我听着,我已派人告知陆兆,只要他命儿子陆韬休妻,我就不追究两百亩桑田之事。
被张原踹了一脚是董祖常的奇耻大辱,不报复回来气愤难平,所以董祖常要尽可能打击张原,他上月也的确派人去向陆兆说了这事,陆兆尚未答复张原大怒,对穆真真低语道;“那个陈明,给我打倒,我要揪他见官,别让他跑了。”
穆真真点了一下头,右手轻按大tuǐ外侧,隔着布裙mō到小盘龙棍—张原转身向董祖常缓步走近,穆真真跟在他后面,张原说道;“董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当日我们只是一点小误会,如何牵连到我姐姐家人去,这可不好”
董祖常见张原服软,大喜,冷笑道;“小误会?你可是踢我了一脚,那一脚狠着哪。”
张原问;“那董公子要如何才肯化解此事?”
董祖常道;“你让我打两个耳光、踢还一脚,再把这个胡婢给我算赔罪,我就不追究,以前的事就算”
董祖常正说得得意,猛听张原大喝一声;“打!”
张原平日勤练太极拳,与一般四体不勤的书生相比身手敏捷得多,董祖常看似身材高大,却是酒sè淘虚了的,上回被张原出其不意踢了一脚,这回张原骤然起脚,他依旧没避开,几乎就在腰胁原位置,又重重挨了一脚,痛叫一声,往后踉跄数步—
那个陈明是有些臂力拳勇的,纵身跃至,挥拳朝张原击来,却听劲风厉响,一截短棍狠狠抽在他腕骨上,几乎骨裂·陈明忍痛,另一手来夺短棍,那短棍蛇一般倏地弹起,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还没等他回神来,右tuǐ又挨了一棍,剧痛钻心,右tuǐ支撑不住,屈膝跪倒,颈脖子随即又挨了重重一脚,顿时扑倒在地,双手支撑想要爬起,后颈被一脚踩住,好比蛇的七寸被钉在地上一般,使不上劲了,奋力伸手想抓那只黑布鞋上雪白的脚踝,“嗖”的一声,腕骨又挨了一棍,筋骨痛得发麻,赶忙求饶;“别打,别打—”
那边张原见董祖常踉跄后退,冲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得董祖常鼻血都喷出来了,一跤倒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你敢打我,家父董玄宰,决饶不了你—”
净慈寺的和尚这时上前拦住道;“佛门清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