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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自己打扮也简朴,想来那个表哥做个小官,收入应该不多。所以现在见老太太一出手就这么多,几乎抵得上这里种田人家一年半载的用度了,想来是平日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哪里肯要,急忙推让。
马氏道:“叫你拿着就拿着,跟姨母还客气什么。你表哥人不着家,钱却没短少了我。我一个瞎眼老婆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说着一叠声地唤春芳给她带路。
温兰只好谢过接了,回房收起后,换过身清爽衣服,便与春芳一道出去了。
春芳是本地人。沿海一带,地少人多。她家没有田地,所谓靠海吃海,父母只能打渔为生,生计颇是艰难,这才到了这里照料马老太太。挺爱笑,是个手脚勤快、嘴巴也活络的小姑娘。听到要逛街,自然高兴,领了温兰便出门。
白龙城虽是个新兴城池,但经历一百多年后,现在规模也不小,居民人口达数万,街面上各色货铺齐备。温兰跟着春芳,听她一路指点出入货铺,买了盒用鱼油荔子熬制的润肤膏和梳头用到的露花油,见小姑娘眼睛盯着胭脂舍不得挪开,便给她也买了一盒,把她乐得不行。两人买完东西出来后,路过一座建筑。温兰见它占地颇广,门墙刷得雪白,外层涂料大约搀了贝壳粉的缘故,阳光下还有些闪亮,门口立了两个守卫,显得极是气派。便顺口问了句这是什么所在。
春芳道:“太监公馆。”
温兰哦了一声,再看一眼,正要继续往前,忽见大门打开,四人用肩抬了顶上头架着遮阳华盖的坐辇出现。坐辇上高高坐了个穿着华服的白胖中年男子,威风凛凛地出来。附近正在路上行走的人纷纷避开。
“他就是三春太监!我们这里的人都恨死他了。”
等那架超豪华坐辇渐渐远去,不等温兰开口问,春芳自己便小声对她嘀咕起来,“出了名的贪财,又贪生怕死。以前倭寇和独眼龙一道打过来的时候,他钻到柴火堆里藏起来。后来谢大人去找他,他以为是倭寇打进来了,吓得尿湿了裤子。要不是这城里有谢大人,这两年外面又出了个横海王,看他现在还能不能这么神气!”
温兰有点糊涂了:“独眼龙?横海王?”
春芳的话匣子一打开,不亚于小宇宙爆发,一边走,一边说。等两人把该逛的地方都逛了,温兰对这一带的那些人和事儿,也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这话说起来,又是一长篇。本朝太祖当年在最后时刻打败了最大敌手裴延鲁。据说裴延鲁携带了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败走海外不知所踪,太祖自然心里不安坦,加上根本没把开拓海疆当做一回事,宁可不要那么点海关税银也要求个放心,便不顾民意,下令封锁海岸,断绝一切海外往来。
他老人家放心了,沿海居民却不痛快了。
向来近海之地,因地少民稠,居民一直靠海过活。海外商贸往来以及因此而衍生的链接服务业养活了无数的人。现在咔嚓一下,说断就断,你叫人家吃什么喝什么?所以从禁海令下发的第一天起,走私贸易便没有停下过。除了走私的海商,海盗这个古老的行业也立刻蓬勃发展起来。从前国力尚可的时候,还能控制,近十数年来,皇帝愈发昏庸,卫家遭排挤失势后,放任国舅权臣把持朝政,只剩满朝的文恬武嬉,加上天灾人祸军饷空缺,沿海士兵大量逃亡,水军战船的数量也锐减,漫长海岸线的海防几乎成了空壳。十数年前,这一带南洋海域便出了个绰号为混元独眼龙的大海盗,生性残暴,吞并大小海盗集团,势力最雄厚的时候,手下曾拥有近千艘船,数万之众。独眼龙贪婪无度,不满足于仅仅向往来船只抽头,游弋于南洋航线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近年来趁了朝廷无力,甚至开始勾结倭寇屡屡上岸袭扰沿海。官府无力应付,沿海民众深受其害。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约两三年前,这片海域之上又崛起了另一伙海盗,专与独眼龙为敌,救护被劫商船。势力渐大后,经过陆续数次遭遇战,独眼龙大败,势力锐减,最后退守到了自己的老窝沉香岛,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横行于南洋海域。往来商船犹如遇到救星,约定按照商船货物大小上缴费银请求护航。据远远见过这海盗首领的海商描述,那人面戴青铜面具,十分神秘,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这一带的沿海居民为了生计,普遍参与这种走私贸易。亲带亲,邻帮邻,十户人家里便有七八户参与。集资交给上家,再由上家一层层上递与拥有船只的海商接触,获利后扣除抽成再分摊下来,就算到手不多,也算一门维生的财路。从前独眼龙独霸海域的时候,往往会血本无归。现在有了保护,百姓们心存感激,便以这支海盗首次出现的横海为名,尊那戴了青铜面具的首领为横海王。
“那个横海王不但保护商船,还打进犯的倭寇,最后打得倭寇看见他们船队的旗帜就跑。现在你晓得了吧?要不是有横海王在,这个死太监能每天这么舒舒服服地坐人肩上让人抬?”
春芳说得顺口,脱口而出。说完话才觉到最快,忙捂住嘴四下看,幸好没人在近旁。
温兰笑了下,道:“听你这么说,这个横海王也算得上个枭雄,比那个鼠目寸光的独眼龙要强。不过下次说话,可要小心。”
春芳嘻嘻一笑,急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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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温兰到了这里也有小半个月了。吃穿不愁,小日子过得优哉悠哉,甚至为了打发时间,开始有心思去捣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相比她的舒服日子,马老太太却没那么淡定。天天在温兰面前念叨她那个表哥,□芳去向常宁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春芳跑得很勤快。常宁也不怕路远,几乎天天绕个远路过来向老太太汇报最新动态。可惜说到最后,一直没什么确切消息。老太太很是失望。
温兰不是傻子。这么些天处下来,老太太的心思,多少也有点摸出来了。后世表兄妹属于近亲,不能结婚,这里却没这说法。很多人家还就喜欢把表兄妹做成夫妻,好亲上加亲。现在的情况是,表妹未嫁,表哥待娶,又同住一个屋檐下,这要不往一块儿凑,简直天理不容!
其实一开始决定冒充三娘时,温兰就把各种可能会遇到的情况都想过了,唯独却没有这样的准备。这个表哥听说比三娘大了八岁,今年二十六。——这样的年纪,在现代,拾掇拾掇下还能装嫩扮小伙儿,在这里却早是爹字辈儿了。自己过来落脚,只要和表嫂以及可能满地乱跑的熊孩子处好关系就行。没想到他却还是单身。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娶,但身为表哥母亲的姨母,见表妹婚事正也没着落,想撮合两人一起,也再正常不过了。老实说温兰对此有点茫然。接受吧,有点措手不及的荒唐感,拒绝吧,那不成白眼狼了?好在老太太目前为止,还没跟自己明提过,她也就装不知道,得过且过再说。
马老太太年纪大了,晚上便睡得早,大约也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很快入眠。温兰却还在适应过程中。尤其这几天,似乎比她刚到的时候更热——这晚,温兰便是被热醒的。从窗前照过来的月光投影位置判断,估计是半夜。
温兰闭上眼睛,想着心静自然凉,却始终凉不下去,翻来覆去时,甚至仿佛能听到自己后背和席子相贴分离时发出的轻微撕拉声。终于忍不住起了身,趴到墙壁的薄薄板障上听隔壁马老太太的动静。听到她似乎在睡。便蹑手蹑脚地开门,想去打点水回来擦□子和席子。要不然这夜是没法再入睡了。
后宅里没男人,且又是半夜,所以温兰也没套外衣,直接穿着睡觉时的裙子便出去了。这睡裙是她为了抵制此地炎热自己做的。扯几尺布店里最轻薄的料子,缝成长度到大腿中段的圆筒状,上面两根吊带。既简单又凉快。反正睡觉时要闩门,也不怕被人看见。
水井很近,出了自己所在的东厢院,拐个弯走十几步路就到。温兰就着皎洁月光和满院子的花香到了井口,俯身下去,见平静如镜的井面上倒映出一轮圆圆的月亮。此情此景,倒颇有点“掬水月在手、摘花香满衣”的情调。抛下水桶打碎了这景象。费了番功夫将桶吃满水,然后趴在井口的石台上,又费力地摇着轱辘把水桶吊上来,吁了口气。双手提了把柄,转身正要把水倒进放在脚边的盆子里时,冷不丁看见身前地面上多了道黑影。一怔,顺着黑影往上看去,顿时毛骨悚然,整个人都不好了,双手一软,装满了水的木桶便直直掉落,重重砸在了她的脚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