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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处珠民采珠,除非水性极佳,一般都是采用协同合作的方法。一条船上数人,下水之人用黄蜡塞住耳鼻,长绳缚住腰,携带篮子潜到约十到二十米深的水下捡采珠蚌,等差不多了,摇动腰上的绳子,船上的人见绳子摇动,就会将采珠人迅速拖上水面。这种方式极其危险。除了人的呼吸、心肺在海底要遭受巨大考验,冬天忍受逼人寒气,如果运气更糟,还可能会遭遇鲨鱼或毒海蛇的攻击。前日便正发生了这样一场悲剧。一个珠民下水后,船上同伴看见绳子剧烈摇晃,海面浮上一丝猩红,急忙将他提上来,却发现那人只剩残肢断臂了。这才心生畏惧,昨日齐齐聚到巡检司乞求,加上今日天气恶劣,是以不愿下水。不想非但没有开恩,那个钦差太监竟还自己带人过来这样强行驱赶殴打,珠民中有气血方刚的,终于隐忍不下,纷纷呼号道:“大伙儿再这样下去,迟早都是一条死路!不如就被打死在这里,还能得个全尸,强过死于海鲨之口!”一时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吴三春见状,急忙劝陆终,“钦使大人啊,所谓众怒难犯。这些人虽都是下贱之民,死不足惜,只还要靠他们下去采珠的。且这些人都是自小把水性锻炼出来的,死一个少一个。若真没了,从别地便是调来成千上万的人也不抵用啊!”
他这话是照先前谢原对他说过后照搬过来的,连自己听着都有些耳熟。
陆终迎着海风,脸色阴沉,终于慢慢点头,道:“还是直使大人真知灼见,倒是我莽撞了,那就停了吧。”
吴三春急忙大声呼喝。官军们大多是本地人,也不大愿意殴打珠民,立刻收了刀枪,海滩边的骚乱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陆终目光扫过对面一群怒视着自己的珠民,眉角微微一抽,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们听着,本钦使此次过来,除了要为太后大寿寻珠,另有一目的,那便是挑选一水性上佳之人入京另用。”话说着,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玉佩,用力远远地朝海面方向掷去,待那玉佩在数十丈外落水之后,继续道,“你们谁能下去把这玉佩给我捞上,便能入选。从此以后一家脱离贱籍,朝廷另有重用!”
这话一出,顿时如石入湖,激出千层涟漪。
珠民为贱,世代只能操持此种险业,这些人便是做梦也想能有脱离此贱籍的一天,只也知道不过是空想而已。现在竟然会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不管以后是做什么,哪怕自己会送命,能让家人和子孙后代不用再操此贱业,那也值了——虽然也有人怀疑这钦使刚才那话的真实性,尚在犹疑,另些人便已经按捺不住,飞快朝着先前玉佩的落水之域游去。
一旦有人开头,便如泄了闸的洪水。更多的人唯恐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会被别人抢走,争先恐后地一窝蜂跟着涌入了大海。再后头的人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只好慢慢收住脚步,和剩下的更多的人一道,紧张而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胜出者。
汹涌的海面之上,但见数十个人头如黑球一般地漂浮在上,等靠近那片水域,便纷纷没入水中,很快失去了踪影。
吴三春有些莫名其妙。
这陆终过来这么些天了,从没听他提过这事。现在忽然来这一出,到底什么意思?忍不住看向立在一侧的卫自行,见他迎着海风眺望出去,唇边噙了丝置之事外般的冰凉笑意。
从他这里看不出什么征兆,吴三春又看向人群中的谢原。他却正紧紧盯着海面,眉头微锁,神情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海滩边一时除了和着鸥唳的风声,站了数百人的这个地方,竟静悄悄不闻一句人声。只有陆终神情怡然,在滩边的沙涂中不紧不慢地来回踱着方步。
终于,海面上冒出了第一个人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只见他高抬一臂,用一种兴奋得甚至能盖过风声的声音大声吼道:“是我的!是我的!”一边叫着,一般飞快地往岸边游水而来,很快,剩下的人也先后从水里冒出了头,跟着那年轻人游上了岸。只是相较于他的激昂与兴奋,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有些人或许是因了在水下时间超过了自己的极限,一上岸,便卧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咳嗽个不停。
岸上的珠民自然都认得他。名叫东宝。附近方圆寨里,除了春芳的父亲,水性最好的就是他了。
“钦使大人,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东宝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几乎是一跃三跳地到了陆终的面前,正要将手中玉佩呈上,侧里忽然蹿出一个三十来岁浑身湿淋淋的汉子,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玉佩,朝着陆终噗通下跪,嘴里嚷着道:“钦使大人别信他!分明是我起先在海里先捞到的,是他在水下趁我不备夺了去,求大人做主!”
这汉子也是同个寨子里,名鲁生。他抢了玉佩说了话,见周围乡民纷纷惊诧地看着自己,微微侧过脸去。
回过神的东宝大怒,“分明是我捞到的,竟有这样无耻的人!”一边嚷着,急红了眼,扑上来要再抢回。鲁生死死捏住玉佩不放,两人便在沙涂上厮打翻滚起来。
“都住手!”
陆终忽然喝了一声。还在扭打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陆终朝鲁生伸过手。鲁生擦了下嘴角被东宝打出的血痕,急忙爬着过去将玉佩递上,颤声道:“大人,是我捞到的。我的水性真的很好……”
东宝双眼通红,跪在沙子上,肩头颤抖不已。
陆终看了眼玉佩,面上现出一丝笑意,对着鲁生道:“真是你捞的?”
鲁生急忙道:“是……是我……”
陆终又看向东宝,问道:“你却说是你捞的?”
东宝大声道:“是我,是我!是他抢走了我的,还诬陷我!”一边说着,因了焦急,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陆终点了下头,道:“本钦使自然会替你们做主……”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指着两人厉声呵斥道:“先前要你们下水去替太后捞珠,一个个都推三阻四不愿下去,如今一听说能脱贱籍,这么多人竟都不要命地下水去了!既然连这玉佩也能捞上,何以说珍珠不能?可见并非是不能,而是你们一个个心有不甘,寻借口不愿为太后效命而已!欺君之罪,定不能饶。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捆了,丢进海里去!”
众人大惊失色,东宝和鲁生更是惊呆,动弹不得。
陆终脸色阴沉,冷冷道:“你们方才不是都争着说自己水性最好吗?机会来了,谁能这样爬回来,本钦使就遵照方才之诺,勾了你的贱籍。要是上不来喂了鲨鱼,那也怪不得旁人了!”
“大人,不是我捞的,是他,是他!小人一时糊涂,这才抢了他的玉佩!”
回过神来的鲁生扑了上来,一把抓住陆终的衣角,不停磕头求饶。
“来人,快动手!”
陆终一脚将他踹开,厌恶地抖了下刚被他抓过的衣袍。
四周死寂一片,无数双眼睛望着这突发的一幕。珠民们面含愤怒,却是无人作声。
吴三春这才恍然,心想果然,这才是鬼见愁的一贯作风。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那个卫千户会是那种表情,想来早料到这样的局面了。
吴三春一时犯了难。这两个珠民轻信,撞上了刀口,有陆终口中那句欺君之罪悬顶,谁还敢有二话?
陆终南下,身边不过带了数个白面内侍,剩下是卫自行的人,名为保护自己。今日跟来的,更是本地官军。现在见自己令出,无人执行。那七政衙门的人是袖手旁观指望不上,本地官军不动,只剩自己几个内侍卷起袖子恶狠狠上前。只他们平日养尊处优,哪里比得上日日在海里搏命的两个青状汉子?狗急跳墙,何况是人。东宝鲁生二人,方才还扭打得难分难解,现在见上当死到临头,绝望之下不肯束手就范,怒吼一声,一齐与那几个上前捉拿自己的内侍便打了起来,将靠近的太监推了个四脚朝天,状如搁浅的翻肚乌龟。
陆终见颜面大失,脸色发青,更是怒不可遏,叮一声从腰间拔出刀,大步走去,喝一声让开,口中骂道:“奸猾逆贼,竟还敢负隅顽抗,死不足惜!”举刀便往鲁生头上砍去。
鲁生瞥见头顶一道寒光,知道避无可避,绝望哀号一声,抱住头俯身趴在地上,边上围观的众多珠民,虽不耻于他方才行径,只见此情景,也无不惊惧,惊叫声中,胆小的已经闭上了眼睛。
陆终举刀的手已经落到鲁生的后颈之上不过一寸之距,就要砍下之时,忽觉臂弯内侧似被什么轻轻一撞,持刀的手臂立刻发麻,虎口一酸,刀竟从手心松脱,堪堪就要掉落之时,身侧蓦地多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