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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无半点儿军事常识的“猴头蘑”依然算计得挺精准、周到。那院墙一丈来高,被烟熏火燎得灶王爷似的鬼子,晕头转向的,一时半会儿如何爬得上去?一百二十多人,只跑出去五十来个。
冲天大火中,有人看见“猴头蘑”抱着他的小老婆,站在索伦杆子下狂呼大叫。
给我讲这故事的人说,“猴头蘑”太能算计了,连亲戚朋友也算计,人性挺臭的,再有钱人们也瞧不起他。大老婆、二老婆也嫌他太抠,没离婚,也搬出去另过了。这回家毁人亡,她们都回来了,乡亲们都来帮着出殡,大家凑钱买的花头棺材,就埋在那索伦杆子下。大家说,这人到头来爷们儿了一把,这辈子值了。
在鬼子没闯进侯家大院前,“猴头蘑”最恨最怕的是胡子,因为胡子最爱抢他这样的有钱人。在他眼里,后来在抗战中牺牲的儿子参加的那个纪律不大好的大刀会,就跟胡子差不多,让他深恶痛绝。在鬼子过江之前,他和当地人都未见过日本鬼子。如果不是小老婆被糟蹋了,那天晚上很可能相安无事,或许还会庆幸闯进来的是鬼子,而不是胡子。可接下来呢?“满洲国”成立不久,就宣布鸭绿江沿岸30公里的森林,只有日本人才有采伐权。“猴头蘑”也做木材生意,附近就有他的木营,这与胡子月黑风高夜的抢劫又有何异?即便这样,也难以想象他会像后面将会写到的土龙山暴动的那些财主那样,或者像更多的一时间与侵略者还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的中国人那样,就因为你占了咱们的东三省,我就要揍你。他会继续经营他的土地、生意,算计如何扩展他的财产、家业,也不希望自己的独生儿子去跟日本人打仗,但他心里肯定会向着大刀会那样的抗日队伍的。
“九一八”事变前,许多好像从未想过自己是个中国人,这个叫做“中华民国”的国家和自己有何相干的人,面对日本侵略者,一下子就中国起来了。
日本人来了,各地军阀、官僚的权力和威风没了,他们会欢迎侵略者?一些地主跑到有日军驻守的城里,也不是去当汉奸,而是怕胡子,躲胡子。许多老人说,那时在乡下,谁有意无意说句日本人的好话,可能当场就被大家揍死。
“九一八”事变后的东北抗战,是全民性质的。
王东山是梁锡福的徒弟,梁锡福是东边道(道为行政区划名,东边道所辖区域20余县,即今吉东南、辽东的大部地区)一带赫赫有名的大刀会领袖、护坛大法师,又是唐聚五为总司令的辽宁民众自卫军第11路司令。十几万自卫军没有军饷,吃饭穿衣都是问题。唐聚五带头毁家纾难,部下也纷纷效仿。吉林自卫军总司令李杜,将自己的存款和面粉公司捐作军资。各地义勇军所到之处,都有地主商绅捐粮捐钱,支援抗战。
黑龙江省士绅梁声德,曾任省议长,在黑龙江颇孚众望。“满洲国”成立时,日伪屡次威逼利诱,要他出任高官,他坚辞不从,命令其子梁振铎参加义勇军。梁振铎被马占山委任为救国义勇军海伦地区司令,率部屡创敌军。
1932年5月,日伪军攻打辽宁新宾县城,民众自卫军想利用天主教堂阻击敌人。女教徒刘桂祯挡在门口,说战争不能拯救人类,你们打打杀杀的,是魔鬼。后来出于“上帝之爱”,收留救治一些伤员。城破,敌人搜捕毒打教徒,罪名是“通匪”。伪县长张耀东带人搜查教堂,放出狼狗,把地下室的十几个伤员都咬死了。刘桂祯带领一些男女教徒,出城找到自卫军,成立个“上帝保卫连”。连长刘桂祯率领清一色天主教徒的官兵宣誓:为了驱逐魔鬼,我们愿与魔鬼同下地狱!
后来,唐聚五给“上帝保卫连”送面旗帜,上书“中华保卫连”。
只要抗日,唐聚五什么人都要,包括胡子。
威震东满、吉东的中国国民救国军总司令王德林,一位草莽出身的民族英雄,说过这样的大实话:俺不管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只要打日本子,就是好样的。
罗登贤不会说这话,但他就是这么做的,不然义勇军中不会有那么多共产党员。
辽宁民众自卫军第9路司令包景华,家是大地主,原为国民党辽宁省党部执行委员,因参加改组派,且是首领,被撤职,回家乡柳河县办学。“九一八”事变后,随唐聚五举旗抗日。9路军有20多个共产党员,包景华对其印象颇佳。一次见到清源县委书记柳大目,两个人唠得投机。柳大目说:过去咱们哥俩打架,现在日本子来了,哥俩就得抱团打日本子了。包景华连连点头,说共产党有眼力。又道:将来打走日本子,共产党得了天下,能让我当个自由百姓吧?柳大目说:你就不想多为国家做点儿事吗?
北方会议后,将来那“自由百姓”先别说了,眼下这包景华就不行了。满洲省委巡视员到海龙巡视工作,命令打倒这位“国民党司令”。
笔者家乡有个著名的胡子头叫黄锡山,人称“黄四懒王”,据说是黄天霸的后代。黄家几代都是胡子专业户,姑娘、媳妇玩枪比干针线活还利索。说不清什么原因,黄锡山和邓铁梅两家是世仇。1914年邓家连续两次被黄家烧杀,包括邓铁梅的父亲,邓家惨死六口人。可是“九一八”事变后,国难当头,在邓铁梅的叔叔邓吉道的说合下,邓铁梅和黄锡山这对杀父血仇的冤家对头,在民族大义的旗帜下联手抗日了。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的祖辈和像他们一样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人,肯定没听过这话,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柳大目和包景华讲的“哥俩打架,现在日本子来了,哥俩就得抱团打日本子了”,他们肯定一听就明白,不听也明白。
就怎么也搞不明白:像博古、康生这等人物,竟会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懂吗?
在中国南方,共产党当时想抗战也不可能,因为国民党要“安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由不得共产党。
东北已经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无论饥寒交迫的无产者,还是衣食无忧、多么饱暖的有产阶级,都不能不受到日本侵略者的欺压,都成了亡国奴——难道这还不特殊吗?特殊情况不就得特殊对待吗?
东北人民没有经过1925年至1927年大革命的洗礼,缺乏建立苏维埃的经验,对共产党的了解也很少。比之南方,像其他北方各省一样,东北就是落后的。“九一八”事变后,无论满洲省委发表多少宣言、声明,其声音和影响力都是微弱的,因为你力量就那么大。博古、康生也不是不认这个账,可他们好像嫌一个日本帝国主义还不够,还要把朋友变成敌人,把“反日战争和土地革命密切联系起来”。
今天没见过地主的人也说“地主”,那时叫“大户”、“大粮户”、“种粮大户”。在笔者家乡,一些人还管有钱人叫“大肚(音dǔ)子”,管土改斗地主叫“斗‘大肚子’”。无论城里的各种雇工,还是乡下扛活的长短工,对雇主都叫“东家”、“财东家”。农民也不叫自己“农民”,而称“庄稼人”。你说地主剥削、压迫农民,有人会举例说明有的大户也挺好。就是不怎么样的,俺给他干活,他给俺工钱,不也挺公道吗?更多的人会认命,说人家有钱,那是命好,祖坟风水好,俺就是这扛大活的命。你说他没有阶级觉悟,那“阶级”还没弄明白呢,这“觉悟”又是怎么回事儿?几辈子就这么活下来的。就算你能把道理掰扯得一清二楚,那又得拐多大弯、费多大劲呀?王德林、唐聚五、郑桂林等人,何以竖起旗帜就能聚拢几万、十几万人马?不就是“反日”两个字吗?“打日本子入队”,“受日贼及走狗气,必须入队抗日才能得好”,“不愿受日本气”。这是1943年《东北抗日联军部分队员调查表》里“政治认识”栏中的文字,那工夫没有比反日再简单、再得人心的了。而当许多有气节的地主和各种有身份的有产阶级出粮出钱支援抗战,或者亲自组织队伍抗击日寇时,你再打土豪,分田地,剥夺他们的财产,把他们弄得家破人亡,这叫什么事儿?是在帮谁的忙?
1933年11月24日,《何成湘关于最近满洲工作的报告》中说:“凡是用反日的名义,几乎在任何义勇军,甚至所谓‘胡子’中活动都不受阻碍。”
凡是经历过这个历史时期的抗联老人,都说那时你讲“反日”,没有不赞成的,可一提“革命”、“苏维埃”,就没嗑唠了,甚至立刻反目成仇,不抓你杀你就不错了。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