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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曾打伞,被雨当头浇了一头一脸,睁眼都困难。
脚下田埂软乎乎如同融化了奶糖,粘人紧。叶葵跑了一会,竹林已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角,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就这时,从西凝山方向忽然传来轰隆隆声音!
分明还隔着老远,但那声音却似乎已近耳畔!
脚下猛地震颤起来,叶葵身子晃悠起来,一不留神差点扑倒于地。怎么回事?地震?可此时不是想这些时候,她必须先离开才是。但震动似乎越来越猛烈,天旋地转之际,她蓦地听到不知哪里有人大声喊,“发蛟了!”
发蛟?
叶葵听不懂却也察觉到了不妙,踉踉跄跄地继续往竹林跑去,脚步却越来越艰难。
轰隆隆巨大声响一直蔓延到脚边,哗哗雨声中多了许多嘈杂人声。事情似乎真不大对头!叶葵又努力往前跑了几步,脚下泥地却突然多了许多沙石树叶。
来不及抬头眺望,一股巨大冲力已将她袭倒,而后眼前一黑……
熙承十八年,四月。
鸿都连日暴雨,致河水上涨,井溢,山崩水涌。水出,杀百余人,伤无数。寺屋、庄稼皆毁,灾民流离。
001 逃往鸿都
天上飘着细密雨丝,沿着雨往上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薄墨之色。
身下是无边无际泥沼,她越挣扎便越是陷得厉害。浑浊泥水中混着不知许多已看不出原样东西,飘过来又陷下去……叶葵拼命挣扎起来,她不能死,不能死这里!小殊一定还等她,她决不能就这般死这里。
她奋力挣扎起来,手突然抓到了一截滑不溜东西。
透过黏眼睫上烂泥,她“啊”地一声将那东西又远远抛了出去。那是蛇,一条扭动着山蛇……
粘稠泥浆堆积身旁,她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体也越来越疲惫。果然,真就要命丧此处了吧……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凄厉喊叫声。
“阿姐——”
叶葵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双手支撑着半坐起来,大汗淋漓。鼻间弥漫着数不清古怪味道,她重重喘了起来。还好,只是梦而已,只是梦……喘了半响,她才缓过劲来,就着破庙正中燃着那堆篝火环顾四周。
人,似乎又多了些。
一堆蓬头垢面人挤这间狭窄破庙中,个个都似乎疲惫惶恐到了极限。叶葵知道自己此刻也定然同他们一般无二,身上衣衫仍是逃出丁家时穿那一件,如今早已看不出它原本样子。
到了现下这步田地,除了活命谁还顾得上旁。
叶葵看看身旁熟睡池婆,颓然地又倒了下去。
半月前——
崩塌声不绝于耳,大雨不止,西凝山上不时传来兽类惊惶嘶吼声。
腐败气息萦绕人身,叶葵睁着胀痛眼从泥流里爬起来,背上又痛又痒。倒下之时,她背正好砸了一旁石头上,若不是她动作机敏,此刻只怕已是连站立也困难。
叶葵苦笑一声,仰面任由雨水冲刷面上烂泥。
须臾片刻,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叶葵抹了一把脸,四顾起来。然而眼前这一幕着实令人惊骇,她原本分明立田埂上,就算被冲出了一些距离,但左不过还是田里。但此刻映入她眼中却如同汪洋般泥沼……
全毁了!
她突然有些呆愣起来,艰难去看丁多福一家所地方。可是看不清,眼睛似乎充血了,周围一切都看起来模模糊糊。不过丁家那地方离西凝山较远,应当不会太严重才是。但池婆那……竹林若是被毁了,池婆指不定已被困了里面出不来了!
大灾突来,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官府便是要派人来,只怕也不会太。
叶葵心神一凛,手脚并用地爬出泥沼,往竹林方向去。她突然庆幸起来,事情发生之时她田里,不然若是被困倒塌房屋下,才是大大不妙。
她找到池婆时候,池婆已昏迷许久。
不远处西凝山仍旧不断传来打雷般声音,叶葵心知山体一定还继续崩塌。所以她当下便将池婆屋内能找到细软都收拾了裹到一块湿漉漉布里,扶着已略微清醒池婆离开了竹林。
这一路走极其艰难。
如她所料,官府人隔了多日才出现。而那时,她已跟池婆到了镇上。镇上情况竟也不比村里好多少,到处都是灾民。蓬头垢面,就算丁家人此刻站她面前,只怕也认不出她来。且事情发生后,一切就都乱了套,她并无有意去避开丁家人,但也从未遇到过。坏,不过是他们都已丧命。
冒出这个念头时候,叶葵心中多少有些不自,但此刻众人都不过是泥菩萨过江罢了。
池婆身体这几年日渐不好,此次是又惊又伤,身子登时便大不如前。但池婆极能忍,连带着叶葵也似乎忘记了背上伤。
鸿都多河道,但此次乃是因为多水而引发大灾,水道便是不能行了。她们只好跟着灾民一道走着去鸿都中心,到了那里,应有人赈灾才是。
可到了地方她们才发觉,叶葵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交通不发达时代,救灾一事跟后世远无法比拟。
难民越来越多,一窝蜂地朝鸿都涌来。
她们寄居破庙开始不过几人,后来成了十余人,如今只怕是三四十人都有了。人越来越多,地方便也越来越挤,每个人能分到地方不过也就够你蜷缩着休憩一会罢了。赈灾人马久久不来,难民却越聚越多,这样下去,动乱只怕是迟早事情,她该早北上凤城才是。
但如今一切都难于上青天。
破庙里似乎有人打呼,声音越来越响。不多时,又有婴孩啼哭声音响起。有人骂骂咧咧地训斥起婴孩母亲,“管管孩子!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叶葵只听得那似乎还极年轻母亲又急又慌劝慰声一丝作用也没有,那孩子反倒哭得大声了些。又过了半响,多人被孩子啼哭声吵醒,个个话里都带上了不满怨气。叶葵心中也烦闷,那孩子哭声直扎人心肺。
“再哭就给老子滚出去!”呼噜声骤停,一个仍旧睡意惺忪粗鲁男声猛地响起。
池婆亦被这骂声吵醒,睁开眼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您再睡会吧。”叶葵换了个姿势坐着,伸手去扶池婆。
“啪——”
突然响起耳光声惊得叶葵回头,那满脸络腮胡壮年大汉揉着睡眼,另一手又重重掴了抱着孩子母亲脸上,“吵死了!滚出去!”
似是被骇着了,孩子突然止住了哭声,可旋即却又暴出惊天动地大哭来。
那男人似乎伸手又要打,却忽然被另一只手给擒住了!
背对着叶葵身形微微一动,络腮胡大汉便凄厉地叫了起来,“好汉饶命,饶命啊——”
“你既会让旁人滚,自己为何不滚?”
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少年郎,身形看上去亦有些单薄,但气势却着实有些骇人。叶葵记得这个人,傍晚之时才来,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还领着两个同样带着斗笠高壮汉子。不同于他们衣衫褴褛,这三人衣服虽也有些脏污,但比起他们已不知干净整洁了多少。
“走!”少年说了声走便扭着那络腮胡大汉胳膊,领着跟他同来两人鱼贯而出。
这一走,便再没有回来……
002 难民暴动
婴孩啼哭声响到天亮才算是停了。
叶葵一夜无眠,心中思绪纷杂,完全理不出头绪。她已将所有事情都同池婆简短描述过,原本一直憋心中也无大碍,但此时她似乎尤为脆弱,她觉得自己再不倾述便会被生生憋死。
她甚至隐隐期盼着池婆能同她一起共上凤城,但池婆拒绝了。
也直到这时,叶葵也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对池婆这般依赖。这种依赖来得这般不是时候,她同池婆论起来根本一丝关系也没有。池婆教了她那么多东西,却始终连一声师父也不肯让她叫。
“不论哪里,我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该是陪你去,但凤城,老婆子无能为力……”池婆说这句话时候,眼神飘忽,明明看着叶葵,却似乎透过她看向了虚空中某处。
叶葵便明白,池婆当初去桃花村隐居,多半是同凤城有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她们已说好,再过得几日,叶葵便孤身北上凤城。但世事无常,哪里是人所能次次算得精准。
这一日,天上难得见了光。
几乎连绵不绝下了近一月雨总算是彻底停了一回。然而还没来得及享受一番这难得日光,好好去一去身上霉味。暴动便开始了!
前一刻众人还为外头日光欣喜,下一刻那伙子人便已冲进了破庙。
所有人都已经到极限了吧?
这样苦苦熬着,忍饥受冻,流离失所等待上头派人赈灾日子实太过难捱。他们憋着憋着,就爆发了!抢夺食物,抢夺金银细软,抢夺一切。如同扫荡而来蝗虫群,只要有一点东西他们就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