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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不敢朝她的座位看,听见一点椅子的响动我就心惊肉跳,我还以为她要走过来跟我说分手,我还以为她要站起来回家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清校的铃声悠然响起。我们曾经在篮球馆里一起听着这悠长的声音。训练的间隙,我坐在她的旁边,看台上一排又一排橙色的椅子,是我们的底色。我浑身是汗,她清清爽爽。
这个女孩真干净,第一次见天杨的时候我这么想。
〃梁东。〃那婊子对我笑笑。那一瞬间我忘了自己现在其实是叫〃江东〃。〃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跟你上床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因为我……〃
江东你去死吧。我只能这样说,你去死吧。你是脑子里进水了还是怎么的?你没听说过所谓爱情就是视一切天杨之外的诱惑如粪土?没听说过难道还没学过《孔雀东南飞》?还不知道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就算她方可寒不仅仅是〃一个诱惑〃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婊子而已,那又怎么样?不过是粪土。不过是自私贪欢下流无耻而已。没有借口,你是个混蛋,你也是粪土。你是配不上爱情这样东西的下流坯。你明知故犯地伤害一个爱你的女孩子还可以用〃混蛋〃来解释,你明知故犯地伤害一个你爱的女孩子又算什么……你比混蛋还恶劣,你是精神病你活得不耐烦了你。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因为我喜欢你。〃她的口红没有擦净,一抹浓浓的桃红留在嘴角。这句话在一秒之内判了我死刑。不过是场交易而已,不是吗?张宇良那个狗杂种把头歪成一个卑微的角度,盯着我凝视着方可寒的背影的眼神,〃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宋天杨怎么说也是你的'主菜'。〃
〃我叫宋天杨。〃她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藏蓝色的背带裙拂着她的小腿。
江东你去死吧。
我不知道我哭了,操。什么都丢光了就不要再丢脸了。但我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就像我管不住我自己对那个婊子的欲望。
我听见一声椅子响。她轻轻地走过来,她的小手软软地摸着我的头发,我狠狠地搂住了她,我真害怕我自己会弄断她的腰。天杨,我的天杨,要是现在来一场大地震就好了。把这座楼震塌,把这个城市夷为平地。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护在我的身体下面,这样我就可以为了你被一块横飞而来的大石头砸死。这样我就可以证明我爱你。这样你就可以相信了不是吗?
〃江东。〃她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她什么都没说,把我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肚子上。她身上有股牛奶的气息。她的小手,摸着我的头发,慢慢地。
〃江东,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天杨我不能没有你。你说吧,江东咱们分手吧。你该说,我会点头同意然后再跑到无人处扇自己耳光。那是我应得的惩罚。
〃江东,〃空气凝固,〃我爱你。非常,非常爱。〃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十二月的黄昏,天黑了。我打开教室的日光灯,回过头去,我看见他的脸。面色很平静,可是他在哭。我抱紧了他。
这就是小说里提到过的爱情吗?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爱情是神话,可是不是童话。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我再也不是从前的宋天杨。我紧紧地,搂着他。他的眼泪沾湿了我的毛衣。我并不是原谅他,并不是纵容他,并不是在用温柔胁迫他忏悔。我只不过是在一瞬间忘记了他伤害过我,或者说,在我发现我爱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因他而起的屈辱和疼痛也就随着这发现变得不那么不堪。爱是夕阳。一经它的笼罩,最肮脏的东西也成了景致,也有了存在的理由。
正文 第30节 革命尚未成功
〃江东,〃我说,〃我爱你。非常,非常爱。〃
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八年。八年来我谈过很多次恋爱。和五六个男人说过〃我爱你〃,可是我再没有在〃我爱你〃后面加上过这句〃非常,非常爱〃。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激动的事儿。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因为今天张雯纹那个小丫头……就是那个主持人的女儿问我几岁的时候初恋。我说十五岁。她故意做出一副努力不表示轻蔑的表情,〃够晚的。〃我说那当然,我们老了。然后我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她:〃你呢?几岁的时候初恋?〃〃让我想想。〃她开始玩深沉,〃我今年十一岁,我开始喜欢罗小皓的时候还不到九岁吧。〃她歪着头看我,似乎在等待我摇头叹气地说一句:〃现在的孩子。〃
张雯纹住进来一个礼拜,已经光荣地当选为全病房想象力最丰富的小朋友。评审团成员是我们这几个护士外加陈医生。至于她和罗小皓小朋友之间的浪漫故事我们都已烂熟于心。因为她的白血病……这个故事已经渐渐有往《蓝色生死恋》方向转移的可能性……这是她的原话。她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告诉罗小皓我正在跟妈妈办移民加拿大。他不知道我住院。〃〃干吗不告诉他?〃杨佩问。〃那怎么行?〃张雯纹瞪圆了小豆眼,〃他知道了会受不了的!而且他知道了一定要来看我,我可不愿意……〃她一脸骄傲,〃你们想想,那是生离死别呢!〃杨佩愣了一下,〃宋天杨,我觉得我是真的老了。〃我忍着笑,对张雯纹说:〃也别那么悲观,我们这儿有好多病人现在都回去上学了。〃她不说话,瞟我一眼,像是怪我扫了她的兴。
张雯纹的天赋着实令我钦佩,她能彻底地把对别人来说是悲剧的东西变成她炫耀的资本。这天赋尤其令杨佩〃景仰〃。她平时不像我一样喜欢和这些孩子们聊天,可是现在倒是跟张雯纹打得火热,似乎这样可以帮助她用另一种观点看待她该〃遭天谴〃的小杜。
可是我怀疑,张雯纹能否将这天赋贯彻到底。再过一段时间,当她失去了充当《蓝色生死恋》的女主角的新鲜感,当这场病开始变成她的折磨,她对罗小皓的兴趣会不会变淡,或者罗小皓其实现在就只不过是精神鸦片而已?可我依旧满怀希望。拥有张雯纹这样的病人工作就不会那么无聊。我总是对周雷谈起她,周雷听了之后笑笑说:〃她要是再大一点,我一定追她。〃
周雷还说,爱情是场革命。这家伙最近说话越来越经典。他自己说是因为备考而看的那些大师的文艺理论把他〃提炼〃了一回。没错,这个词我找了很久,革命。被最美的理想屠戮得七荤八素,这和恋爱真的异曲同工。一场火热的洗礼中每个人都在刹那间以为自己就是圣徒。很奇怪,热情这玩意儿,明明从自己的大脑诞生出的东西,但是往往,它最终会变成你的命运。所以我祝福张雯纹能康复,像她这样的〃情种〃该碰到很多的罗小皓才对。
至于我和周雷……革命尚未成功,或者说,尚未开始。
我常常梦见一个火车站,这个梦跟随了我很多年。第一次梦见它大概是五岁的时候,醒来后没几天,我妈妈就和我爸爸离了婚。后来我发现,每当我的生活会有什么重大的变化,这个火车站就会如约来临。当我第一次看见天杨的时候,我高考的那几天,我去公司应聘的前夜等等。在这个火车站上永远是我独自一人,站在空空的月台上,有时候是要上车,有时候是来接人。尽管没人可接,但是在梦里,也不觉得荒唐。
总是冬天。那火车站上永远在下雪。有时候是零星的雨夹雪,地面湿湿的;有时候是夜晚,月台上灯光昏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有时候是早上,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地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阳光妩媚地照射着。
我和安妮刚刚结婚的那阵子,有一天我梦见了它。火车汽笛很悠长,地面上一片银白,这时候我看见了方可寒。明明在下雪,但她穿得很少,拖着一个大箱子,箱子上的轮子像切蛋糕一样歪歪斜斜地割开了雪地。她一转身看见了我,笑笑,说:〃江东,下雪了。〃那个场景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总之绝非我的原创。
惊醒之后我突然想起来,是那个叫《不夜城》的电影。那个女人对金城武说:〃健一,下雪了。〃然后健一,就是金城武就杀了她。〃下雪了〃是那女人最后的话。我们一定是在肖强那儿看的这部电影,当时方可寒应该在场。是在她对我说〃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不愿意赚你这份钱,你不能逼我〃之后,在她说她喜欢我之前。我在梦里没杀她,尽管我在现实中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这么干。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自从她说她喜欢我之后。
在我跟她做爱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要是我现在狠狠地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