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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在路过刚才还争嘴的几个小年轻人时,突然停下脚步,一语不发审视了片刻,发话说:“你们在这里干啥?吵吵的没个正经事情。去,都给我马上各回各家,饮猫喂狗,安安生生帮着大人做点家务事。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回家洗碳去。”七、八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敢二话,灰溜溜各自散去。
这是我头一次看见赵老四,私下里为这人怪异的相貌与娘嘀咕。娘叮嘱我和妹妹说:“长像奇怪的要不是呆傻人,要不就是有能耐的人。那个赵老四厉害着呢,村里赵家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要请示他才能行呢,连高队长对他都不敢说二话。咱们家新来乍到,各方面都要小心翼翼的,你们以后见着了,都嘴甜点叫赵爷爷,千万不要跟别的娃娃胡乱说三道四。记住了吗?”我答应着母亲,脑子里赵老四的形象却无论如何抹不去,连做梦都看见他的那幅嘴脸。
后来我看了《封神演义》,发现书中所描写的雷震子和赵老四非常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有翅膀,一个没有。我想,人是一世一世转世而来的,那赵老四难道就是雷震子转世吗?一段时间我几乎完全相信自己所想的就是真的。再后来我又见了老汉两次,便不觉得什么了。
那段时间,小日本成了我们游戏时富有创意的一个内容,只是谁也不想当日本鬼子。我生得头大身子细,无哥哥姐姐可以倚侍,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小日本铁定的扮演者。每次玩耍时,赵五子和队长的孙子杜大个子各领一支队伍,从两个侧面向我们进攻,空中的沙土块乱飞。沙土块酥软,打在身上就散成了细沙,人只是略略感到有点疼。这样的疼对于一群人玩得快乐的孩子来说,自然不会在意的。
我们是日本鬼子,就要常常假装被打死了,横七竖八躺在沙窝子里。杜大个子和赵五子领着人冲过来,然后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抬着我们的“尸体”,跟电影上抬担架一样,在沙丘上乱跑着庆祝胜利。那一天赵五子倒提我的两只手,我的头顶着他的屁股。他很响亮地放了一个屁,那屁可真臭人,我挣扎要下来躲避,赵五子反而乐不可吱,抬着我跳得更欢了。我哭了,大家也玩累了,躺在沙坡上你一言我一语胡说。
我们由着想象力发挥,一个个壮怀激烈,遗憾小日本为什么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来中国侵略,让一沙坡英雄无用武之地。那一刻,天上的流云随风缓缓飘移,几队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咕哦、咕哦’叫着飞过去。高远方用手指头追着雁队,用嘴叭、叭地放枪,突然问大家谁吃过大雁肉?赵五子说自己吃过天鹅肉。高远方嘲笑说他除非是癞蛤蟆。赵五子反驳说高远方才是癞蛤蟆,说他爹在村南边的海子上,曾经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天鹅,拿到家里炖着吃了。
有个小不点急急的问天鹅肉香吗?赵五子开始形容那肉的香味,馋得众人一个个肚子里叽哩咕噜直叫唤,这才意识到时已近午,玩得把拾柴的事都给忘了。
一时间,我们一个个爬起来,各自寻了箩筐,去东游西走捡拾柴禾。
沙漠对于一个村庄来说,是没有具体地界的。在沙漠的东南面,离一碗村六、七里的地方,有另一个近似于一碗村的村庄,叫毛柳子村,隶属于另一个公社。因为所属不同,两村往来便不太多,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说,互相认识的就更少。
我们在沙漠里拣柴,毛柳村的娃娃也一样,有一天两厢里就不期而遇。他们仗着人多年龄大,抢走了我们所有的柴禾不说,还把我们的筐子顺着大沙丘滚到沙沟里,这才又喊又唱胜利而去。我们一个个灰溜溜地找回空筐,再去捡拾柴禾。恰巧刘三亮赶着一头老黄牛,牛背上驮着两捆草,从野地往村里走。我们拦住刘三亮,七嘴八舌说了原委,他两手往腰上一叉,给我们助威说:
“你们这点熊胆子,怕什么,谁也不要跑了,都给我回过头去挑战,有我给你们撑腰,你们尽管放手打,要是打不过就把人给我引到这边沙湾子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我们信心倍增,把箩筐就地一放,有的拿着拾到的棍子,有的去寻找土坷垃,勇敢地追了过去。那帮傻小子上当了,很快就被我们诱到了刘三亮所在的沙湾子。刘三亮和牛没了踪影,几个留守的小不点也提好筐子正准备逃跑。大家一个个傻了眼,发愣的中间已经被对方整个地包围起来。
我们只能拚死一战了,双方一对峙,大对大,小对小动起了手,有人脸上被挖出了血痕,有人被摔倒在地上哭了,还有的被压在人家的屁股底下,挣扎不脱,垂头丧气认了输。赵五子和高大个子还不算孬种,一个把对手的肩膀咬了一口,一个把对方的鼻子打流血了。被咬的那家伙哇哇大叫,其他人过来合力制服了赵五子,还把他的胳膊和腿都平展展压在地上。那家伙骑在赵五子的肚子上,左右开弓抽了他二十三个耳光。
这二十三耳光是我被人家驯服,在旁边乖乖地站着,眼睁睁看着,用心一个个数出来的。
我们彻底被收拾了,一个个哭鼻流涕,眼看着那帮孩子提筐大摇大摆走了。高大个子迁怒刘三亮,赵五子也一肚子忿忿,领着我们提着筐子往刘家来兴师问罪。刘家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子。大家有气无处发泄,在刘家院子里转悠,嚷嚷说晚上再来。
赵五子走出十几步后,突然放下筐子,从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一甩手投向了刘家纸糊的窗户。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几个孩子也效仿着扔了几块,刘家的窗户便被打烂了几个窟窿。我们迟疑不敢,赵五子威逼利诱说今天挨打,是刘三亮骗人造成的,所有的人都必须往他家扔一块土坷垃,谁不扔谁就是叛徒,以后谁就再也别想和大家一起玩。
被逼无奈,那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往刘家投了土坷垃,那纸窗户就烂成了马蜂窝。
雨天的房子
那年六月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先是雷鸣电闪瓢泼而下,后来转为中雨连下了一天一晚上。知青屋多年没有修葺,漏得一塌糊涂。白天的时候,母亲还指挥我们支着脸盆尿盆对接雨漏,后来大面积开漏,炕上地下一片水湿。被褥东挪西倒还是被泡湿了,炉灶上顺着墙皮流下来的泥水,斑斑点点溅得锅盖都不能往开揭。
父亲去了学校,娘要上房去堵漏,爷爷说:“雨下得这么大,房顶上一团水湿,人上去一踩一个窟窿,就这么将就着,等雨停了再收拾吧。”
我是家里的老大,平时爬高下低惯了,也没把爷爷的话当真,自己爬上了屋顶,顺着有墙的地方走,就看出了几处漏洞,叫喊娘给递上泥土块和小块塑料,连塞带挡带抹还真解决了一点问题。我正自得意还想进行更大的动作,脚底下突然“唿嗵”一声,脚下的屋顶果如爷爷所言,被踩出一个桶粗的窟窿。不容我反应,整个身子随着掉到了屋里的炕上。吓得屋里的妹妹和弟弟尖声惊叫。娘跑了进来,抱起我又是动胳膊又是拉腿。我没跌伤,只脸上被笆子划下两道印痕。再抬头往上看,透过那个窟窿,可以看见阴云移动,雨丝如无数飞蝇一样纷涌而进。
爷爷过来看了看并没有骂我,叹了口气走了,过了一会又冒雨回来,让娘不要管家了,领着全家到别人家先安顿一下吧。
爷爷领着我们来到了雷公嘴赵老四家,啦了几句话就返了回去。
赵老四的家比我们家强多了,半亩地大小的院子当中,长着一棵叶子墨绿的梨树,树上隐约可见酒盅大小的青梨。大门开在东头,进去后可见右面一排半腰灰砖砌成的房子。房子盖得挺高,门檐突出,墙壁光整。房门面有三套门窗,两个大家一个单间,西边还盖着厢房。大门的南端是粮仓,北端是猪舍鸡窝。虽然下了一天多的大雨,但赵家的房子地基高,院子里的雨水顺着斜度尽数流进了院子南边的菜园子。菜园子里茄秧、蒜苗、豆角、西葫芦各种菜蔬一应尽有。
娘和我是头一次来赵家,眼睛就被菜园子吸引住了,忘记了正在下着的雨。
赵老四目送爷爷走后,就立在屋檐下看天。小脚女人嘘寒问暖迎我们入屋,让奶奶到炕上去坐。赵五子正在玩一种摆火柴棍的游戏,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斜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扫描着屋里的摆设,只见一溜红躺柜正对着家门摆放,西向的一边墙上,留着一道通向里屋的门。东边南北走向的通炕上铺着席子,边角还用黑布缝裹着,而且被一层油毡掩盖,只露出炕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