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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两个老先人就乐呵在了一块,东一榔头西一锤,说到后来都躺在炕上睡着了。
赵婆婆的儿子赵黑受父亲的嘱托,一直在电死人的现场给忙乱着,无暇顾及家里发生的事。赵海生的丧事供电部门没负担什么,完全依照村里旧例,对无儿无女的光棍,集体出资打了棺椁,摆了灵堂,祭奠了三天就下了葬。这三天里,赵婆婆一直住在我们家,娟子被赵老四约束住,不让上门来找人,只有赵五子来过一次,闲说了几句就走了。赵婆婆越住越踏实,奶奶一会儿酒喝多了迷糊,一会儿豪气上来拍胸膛,两个老人乐乐呵呵,争着给我们捉虱子。最急的当属我的母亲,每天晚上吵吵到很晚,想不出个好主意。
赵黑上门了,先和他娘单独谈了一会,没能说服老人回家。晚上再次登门,赵婆婆和奶奶刚喝了酒,两个老仙人早早盖了被子,睡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父亲苦笑着对赵黑说:“你看这事弄的,要说两个老人在一起,确实挺开怀。可是你娘撇了家过来住,说实话要是没别的什么,老人想住多久我们都没意见。可是我们心里也觉得不安,怕影响了你们家里的关系。”赵黑说:“你老耿一家人还不错,只是我娘现在人老了,有时候思维和行为就跟个孩子一样,给你们家添了不少的麻烦,这我们是知道的。我也真不明白,你娘和我娘真就那么投缘?她们在一起一天究竟都干点啥呀?”父亲说:“两个老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就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一会儿是过去,一会儿是现在,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再就是喝点酒,还有呢……,再也没什么了。”
二弟正在边上站着,突然插话说:“还有她们都爱抓虱子,还互相比赛呢。”“啪,”父亲回手给了弟弟一把掌。弟弟先愣后哭,父亲说:“娃娃家,大人说话少插嘴。我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就是不记。”弟弟的性子倔,还辩解说:“就是嘛,奶奶和赵奶奶今天前晌,还给我抓虱子呢,抓的虱子现在还圈在那个小药瓶里呢。不信,我去拿给你们看。”父亲的手又挥起来,正在烧水的娘一把抱了弟弟,到院外小声教训去了。
赵黑先不吱声,此时接了前面的话说:“我娘一辈子从不敢跟我爹顶嘴,自从认了你娘当干姐以后,跟我爹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吵。我们不管如何劝说,她就是听不进去。这两天又住在你们家不回去。我们知道在你们家里吃是误不下的,可是,我娘的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性子变得这么怪,饭量又下降了,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你说要有个三长两短,那问题可就大了。今天我来过一次,好说歹说都不顶用。看来,只能让你娘私下开导一下我娘。让她还是自己回家里住吧。”父亲歉意地说:“你说的对,只是两个人刚喝了酒睡下,怕叫起来人还迷糊着,什么也说不成。明天我不去学校,留下来专门跟我娘说一下这事。”赵黑沉吟了一下,盯着父亲说:“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娘的这些毛病,其实也不能算毛病,更不能说就是你们老人影响的。要说两个人交往,那是好事呀,可是交往过当了,就不好说了。我现在还有一个担心,怕这次说通我娘回去了,过后她又翻起来,再三天两头往过来跑,到时又该如何才好呢。咱们呀还是想个办法,先让两人的交往断上一段时间,到时说不定一切就都正常了。”话说到这个地步,父亲无言了,只能表态说要想办法。
父亲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因为奶奶不会主动去赵家的,是赵婆婆要往我们家跑,每次来了总不能不给开门吧!坐下不走,赶上吃饭总不能不让吃饭吧。为此,父亲狡尽脑汁,又到果园和爷爷商量了一通,回家又和奶奶绕着弯讲了事情的严重性。
父亲说话时,奶奶的脑子正好使,听了马上就反应过来说:“人和人来往,交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咋,咱们惹不起人家,还躲不起人家吗。你明天就送我回老家,我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了。我回老家跟你三姐去。”父亲好话说了一大堆,奶奶走的决心却愈加坚决,“我早就想回老家了,是看见你们一家子没个人招呼,娃娃们一天丢在院子里没人管,我才留下来想帮你们点忙。现在行了,我也尽到心了,我回呀!你明天就送我走。”父亲说:“妈,你到果园住上一段时间,和我赵姨娘摞开了关系,到时再回家里住也行嘛!”奶奶去意以决,说什么也不听。
三姑从老家上来,要接奶奶回老家去住,临走的那天,赵婆婆早早就可怜兮兮地过来,还拿着一双小脚人才能穿的新鞋送奶奶。奶奶叹息说:“你留着用吧,在我们老家会做这鞋的人多着呢。”赵婆婆说:“那我送你个什么东西当纪念呢?吃的你带不动,对了,我家里还有一瓶酒,你等我回去取来,带着路上喝。”奶奶笑说:“你是想让我在路上喝迷糊了,回不了老家去啊!还是你留着吧。”奶奶把自己平时用的一根拐杖送给了赵婆婆,说拐杖跟了自己多年,上面已经留下了自己的手感,和一种可以倚靠的力气。奶奶又说留下拐杖如人在,你一个人的时候,跟它说话,它还会竖着耳朵听呢。赵婆婆接过拐杖就哭了,脸抽扭的像脱水的瓜皮一样多皱。“干姐呀,跟上你我才活得有了点自己的影子。你走了,留下我有话想说时跟谁说去啊!”奶奶劝说道:“妹子,你记住,咱们年轻时生儿育女拉破窝,老来老咱们什么都不欠别人的了,咱们就是咱们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只要觉得心情好就行。”赵婆婆点着头,手里支着奶奶刚刚送给的拐杖,问奶奶什么时候能回来。奶奶说:“你好好的康健着,这一碗村有我的儿子在,过个一年半载,我还会回来的。”
父亲赶着问村里借来的驴车过来了,母亲先在上面摊了一层麦秸,又抱了一床被子铺上。我们站在奶奶身旁,想跟奶奶说话又插不上嘴。左等右等不见爷爷回来,三姑就催说要走,怕误了火车。要动身了,赵婆婆与奶奶互拉着手,送到了村口,又送到村外的一道渠桥上。奶奶说:“不要送了,你回去吧,再送的远了,你又回不了家了。”赵婆婆站住了脚,反复叮咛说:“干姐姐呀,你要回来哟,我等你着。”奶奶坐上驴车,走出一大截路了,耳边还能听到赵婆婆一声又一声叫着:“你要回来哟,我等你哟。你要回来哟,我等你哟。”
终于走离了赵婆婆的视线,父亲没好气地说:“这个女人真麻烦,要不是她一天纠缠着,妈在这里住得好着呢。”这话是说给三姑听的,奶奶听见了,不高兴地骂说:“你个不懂事的东西,我给你说,以后不许你们这么贬损你赵家姨。她是个好人,心里面干干净净,没一点害人的心,善得就像一只绵羊。我走了以后,你们逢年过节都要去人家家里看望一下,她要是问起我的事,多说点好听的。唉!我们也不知道活着还能不能再见上面了。”父亲不吱声了,和三姑相视以目,又忍不住小声说着话。
奶奶用被子拥了身子,迷眼看着路两边冬闲的农田,听着过耳的风声如笛般吹奏。
到了火车站,爷爷穿一件白羊皮袄,戴一顶两耳垂肩的皮帽子,棉裤的裤腿用布条紧扎了口子,双手笼在袖筒里,腰背有点驼,站在那里焦急地等着。三姑埋怨爷爷不回家里,却远天远地跑到车站来挨冻受罪。爷爷说:“果园子里有点事,我怕赶不上你们,只能直接来车站。你们也够磨蹭,车可能马上就要进站了。”奶奶嚷着腿压麻了,又嚷着让父亲扶她下车。爷爷举了举手,想扶一下奶奶。父亲说:“还是我来背吧,等送到火车上,腿脚就灵活了。”看着火车进站,三姑跑去买了票,奶奶没离父亲的背,直接被背上了车,安排到一个刚空出来的坐位上。爷爷跟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了两颗还捂得热热的烧土豆。
送走了奶奶,当天晚上赵婆婆一个人喝了三两多酒,要不是女儿娟子抢夺的快,喝得会更多。喝多了酒,血热起来,情绪亢奋,赵婆婆就拄着奶奶留下的拐杖来到院子里。娟子跟了出来,问她干啥去?赵婆婆说:“我啥也不干,想去看看你大姨娘她回来了没有。”娟子说:“妈,你又喝糊涂了,人家今天上午才走的,现在还没回到她们老家呢。你赶快回家里去,这天气还贼冷着呢。”赵婆婆站住了,身子僵在那里半天不动静。赵娟子扶了老人回家,快到家门口,老人又嚷嚷要上茅厕。娟子要陪了去,赵婆婆不要,自己点了拐杖,脚步碎小却很急促地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