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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嫡亲的额娘就是钮钴禄氏,就是先帝的熹贵妃,就是当朝的太后,这个结论或许比什么都要紧。弘历不断的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眼中的流光渐冷,却是旁人怎么也看不出来的心寒之意。
“皇上,粥凉了就不好喝了。奴婢怕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好意,不若让奴婢伺候这您进一些吧。”莫桑体贴的走到几边,亲手捧着粥碗走近桌案。
弘历看了一眼窗外,并未有奴才立着伺候的身影。想着陈进忠不在,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莫桑,这里没有外人,你便不要自称奴婢了。你的底细旁人不清楚,朕如何会不清楚。若非朕才登基不久,前朝后宫之事均没有处置妥当,也实在不必委屈你,有着身子还得成日站在朕身侧,佯装女官。”
莫桑心里暖融融的,这里没有旁人,皇上待自己的温存并不比皇后少。这样一想,她心里也总算踏实了些:“皇上言重了,要怎么抉择是奴婢自己的主意。何况能日日陪在皇上身侧,是奴婢天大的福气。说句大不敬的话,这要比后宫里的娘娘、主子们好许多呢。
莫桑宁愿以奴婢的位分陪在皇上身侧,默默无声的立着,也不想苦苦的盼着皇上来,一等就是好些天。”
唯有弘历明白,莫桑不是再说宫里女子的命苦。而是害怕了独自等在宫外的那些日子。心里有些小小的愧疚,若不是她有了身子,必然得安排入宫才方便周全,恐怕这一会儿,莫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见皇上的脸色有些阴沉,莫桑连忙伏跪在地:“皇上恕罪,奴婢失言了。奴婢心里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儿,就比什么都好了。皇上,莫桑也是很无可奈何的,身世家族不是奴婢能选的啊。可奴婢认识皇上的时候,您还仅仅是四阿哥,谁又能料到,这匆匆一别,就是翻天覆地。”
“莫桑,你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弘历总觉得愧疚,他对莫桑是很真很纯的情意,那时候不过十二三岁,可谁有能料到,先帝的一个决定,便让莫桑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心底腾升起刺骨的寒凉,弘历不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将莫桑的身份公诸于众。或许可以这样说,弘历是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违背先帝的圣旨。毕竟关乎皇家的颜面,区区一个莫桑,在权势与帝位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甚至,弘历不知道将她接进皇宫是好是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太后是见过莫桑的。虽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可未必就记不得了。
“皇上……”莫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她低低的语调,让人听起来既心寒又心疼:“奴婢是不是不该入宫?”
不待弘历开口,莫桑又垂下头自语道:“若是奴婢能硬下心肠,将这个孩子滑去,皇上也不必为难了。可莫桑……真的不忍心,情愿他能成为旁人的孩子,能在阿玛身旁健康平安的长大,那莫桑也就于愿足矣了。”
弘历碰了碰薄唇,并未接这个话茬。
却是莫桑善解人意般,认真的说道:“莫桑请皇上放心,待到孩子平安降生,便心甘情愿的离宫而去。永远不奢望再见一面,确保这孩子能安安稳稳的长大。”
“朕知道委屈了你。”弘历长叹了一声,转念道:“不过你也可以安心,慧贵妃必然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而朕也一定好好疼惜他,亲自教授他骑射读书。咱们的孩子,必然能成为大清的有用之才。”
莫桑的脸上,缓缓绽露笑意,其实心里还是很不甘。很想问一句为何这孩子,不会成为大清的一代明君。可循序渐进的道理,莫桑还是懂的。打从她决计要冒险,再度接近弘历,犯险入宫开始,她的野心便不是区区一个“人才”可以满足的。
父辈们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莫桑至死也不能忘记。那血与泪的教训使她明白了一个真理,要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人,就必得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唯有抓住了皇上的真心,才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心里的冷寂,逐渐被融化,映在脸上的永远是十几岁天真无邪的模样。莫桑温柔的将粥碗端在弘历口边,小心的舀起一勺,慢慢的送到他唇边。“皇上当心烫。”
“呦,慧贵妃娘娘,您怎么来了?”陈进忠正倚着庑廊下的红漆柱偷懒,却见慧贵妃领着几名侍婢,由着王喜子带路,匆匆忙忙的往书房来。“这天寒地冻的,看风凉刺骨,伤着你奴才可担待不起。”
高凌曦温然一笑,不以为意的看了陈进忠一眼:“放心吧,本宫的身子没有那么娇贵。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劳陈公公担待。去通传一声,说本宫来求见皇上了。”
“嗻。”陈进忠哪里敢打马虎眼,又硬着头皮往皇上的书房去。
碧澜最是了解慧贵妃的性子,看她这会儿笑靥如花,便知她心里必然恨意盎然。遂低低的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宫去吧。这会儿子皇上一定在批阅奏折,无端的搅扰总是不好。也显得咱们太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高凌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依然温和的笑着。“她成日里挺着个肚子,陪着皇上批阅折子就无妨,我这没有揣上肚子的,还不能走动走动来瞧瞧么?”声音尤其细微,高凌曦确保身后的人一个也听不见。
她是真的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了,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能让自己替她背负这么虚幻的所谓恩宠。深深的提着一口气,高凌曦见陈进忠去而复返:“怎么样啊公公,皇上这会儿得不得空?”
陈进忠谄态十足,连连道:“得空,得空,慧贵妃娘娘求见,皇上必然得空。奴才这就给娘娘领路,娘娘您请。”
“碧澜、王喜子,你们就在这里候着。”高凌曦的语调,依旧是从容温和的。可她心里翻滚的恨意,险些令她失去理智。走着瞧吧,本宫偏要看看是谁有这么狐媚的手段。她越是这样想,心里翻滚的恨意越是令她头痛欲裂。
第一百八十六章:随花飞到天尽头
谁知高凌曦抬脚还未曾迈进书房,却是那女子忽然推开门,欲走出来。
两人于南书房飞龙在天,气吞山河的双扇门前,一进一出的僵持着。两双同样善良的眼眸,蕴藏着各自的心事,却妄图将对方看穿一般,直直的逼近各自不同的角色容颜。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剑拔弩张,可就是格外的安静,看不出一丝不同寻常。
最终,还是莫桑软折腰肢,毕恭毕敬的向慧贵妃福了福身:“奴婢女史莫桑,见过慧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高凌曦见她行的是寻常的参见礼,心中已经不悦,加之她还自称女史,满腔的怒火几乎要从口中喷出。最好是将眼前的人灼烧成灰烬,方才解气。“平身吧。”简答的三个字后,高凌曦便将目光从莫桑身上移开,只平和的走了进去。“皇上万福金安,臣妾这会儿来,不曾搅扰皇上批阅折子吧?”
弘历虽然一直沉着头,未曾看向二人。可似乎已经感觉到那股迫近的敌意。若此,他轻轻的抬起头,搁下手中的笔,宽和笑道:“朕已经批完折子了,凌曦你来的正是时候。”
高凌曦只觉得一股凉风钻进脖颈,冷的让她发怵。抬起头才发现,莫桑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曾走出去。自然,那门扇也便没有关上。“劳烦莫桑姑娘将门掩好,这天有点凉,书房里又热。一冷一热的,扑着了皇上不好。”
莫桑身子微微一抖,随即喜声应下:“是慧贵妃娘娘,奴婢告退了。”言罢,她没有再转回身子,只留下一抹孤清的背影。而掩上房门的动作更是轻之又轻,像是怕极了打搅皇上的好兴致。
她才是怀有帝裔的人啊,为何被赶出来的是她呢?莫桑承认自己有野心,可若不是爱慕皇上,她何必要以皇嗣作为晋身阶呢,她大可以在枕下藏一把匕首,待到皇上睡熟,一刀刺进他的胸口。
自问仁至义尽了了,可没想到皇上真就会如此的薄情。莫桑沿着蜿蜒的庑廊一直走,没有离开书房的范围,却也不知道会走到哪儿去。
真就是有那么一天,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皇上会不会觉得她已经没有用了。会不会将她赶出紫禁城。到那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再提起她,甚至连那个孩子都将以为,自己的生母是高高在上的慧贵妃……
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莫桑忽然觉得自己可悲至极。这便是博宠的滋味吧,不是人前显贵,就是人后受罪。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姑娘留步。”
忽然背后一个不算清亮的声音唤住了她。莫桑身子一颤,旋即转过来,动作十分敏捷麻利。“是你……你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