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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趴在长条木凳上,双手死死抓住条凳的两条木腿,忍着一阵阵剧痛硬是不出声。开 始他还觉着皮肉疼,后来只觉得屁股发麻,再后来几乎没知觉了。木棍打在他皮肉上发出闷 闷的响声,耳边响着叫板的声音:“二十五,三十,三十五… ”他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远, 越来越轻,最后他两眼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了。
半夜,荣庆让一泡尿憋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棚子里一片漆黑。他想下炕去撒 尿,刚一翻身,这才觉得哪儿哪儿都疼得不行,特别屁股蛋更是碰不得。他咬着牙下了地, 向棚子外边尿桶走去。裤子粘着屁股上的血肉,每走一步,伤口便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元 六这狗娘养的!他一边挪着步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元六是二舅的部下,二舅让他关照我, 他就是这么关照我的,再这样关照下去,这条命非送在他手里不可。
他撒完尿,站在茅棚边望着四下黑乎乎的荒野,突然冒出逃走的念头。脑子里一浮出逃 跑的想法,心顿时紧紧揪在一起。对!绝不能跟着元六去承德那鬼都不生蛋的地方,人在京 城,虽说见不到吟儿,但却能感到她的存在,隔着高大的皇城,他和她毕竟头上顶着同一块 蓝天。去了几百里外的承德,那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他咬着牙,忍着伤痛,一拐一瘸 地贴着营房墙根悄悄向北宫墙摸去,因为身子受了伤,走得特别慢,一顿饭功夫才走到南宫 墙边。
“哪一个?”随着叫声,远处闪过两条人影。荣庆知道是查夜的岗哨,慌忙趴在墙边的 草丛中一动不动。岗哨一边呛喝一边向他藏身处走来。他趴在地下,两眼盯着越走越近的岗 哨,心想完了,要让他们抓回去,跑不了一顿毒打还不说,还可能连累二舅和家里人… 突 然,身边不远处草丛中“呼啦”一声蹿出一只野兔。二名禁军吓了一跳,盯着兔子消失的方 向愣了半天神,这才转身走了。
看见二名岗哨走远,荣庆心中暗喜,认为老天爷帮了他忙。他悄悄从地上爬起,贴着墙 根向东走。前些天他就发现那边的宫墙比这边矮,而且残旧不全,有几处缺口堆着石料和砖 块等着修,从那儿爬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他走了没多久,便觉身子特别疲软,脚下轻飘飘的吃不住劲儿。他扶着墙站在那儿喘 气。迎着凉嗖嗖的夜风,脑子特别清醒,想到能从这儿逃回京城,不用跟元六他们去承德, 心里立即生出一股劲儿,迈着大步向前方一处缺口走去。刚走到那儿,一条黑影突然站起。 黑暗中响起闷闷的声音:“荣少爷!你胆子也太大,竟敢当逃兵!”
一听那声音荣庆顿时傻了,真叫冤家路窄,偏偏是元六。他站在那儿堵住荣庆去路。
“… ”荣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这才一顿‘竹笋炖肉’,您就不辞而别了?不够意思呀!”元六嘴里说着俏皮话,脸 上却非常严肃,“你想往哪儿跑?你想过没有,你能逃到天上去不成?就算你逃得了,谁敢 窝藏一个逃兵?”
“我… 我哪儿也不去,我回家… ”
“哈构构… ”元六听后大笑,“回家?回家也没你的香饽饽。不论你是回自己家还是 你舅老爷家,咱俩打个赌,不到天亮,就有人把你送回来!”
“你… 你胡说!”荣庆从没想到这一层,嘴上硬,心里却暗自发慌。
“元六说话,从来有板有眼。跟你实话实说,你就是你舅爷送来的,你爸爸托咐的!他 们二位叫我杀杀你的性子。你要识时务,乖乖跟我回去。”
“要是不回去呢?”荣庆低声说,口气比先前软多了。
“那也随你意。今儿我元六绝不拦你。”元六双手抱在前胸,不动声色地笑笑,“叫我 说,那叫瞎掰。狗肉不上桌。你少爷坯子,就不是这个材料儿!走吧走吧,回家眯着吧。天 打雷轰我顶着,省得跟你生不完的气。”
荣庆原以为他一定会抓住他,又叫又骂地往回拖,没想对方一副不管不问的模样,反倒 一时没了主意。“走啊!”元六一边推他一边说,“走吧走吧!该提笼子提宠子,该架鸟架 鸟。别跟我这起腻了!”荣庆瞅着眼面前宫墙边的缺口,只要他抬腿爬过这儿,他就自由 了。荣庆看一眼元六,见对方一脸的不在乎,他也就顾不得许多,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咬 牙,一跺脚翻过墙边的缺口跑了。
早上卯辰之交,吟儿正在回廊上和几名宫女擦着雕花围栏,听见一名太监大声叫着“老 佛爷起驾!”他这一声叫,站在大殿外丹挥上的太监立即跟着叫,于是站在宫门内外等着送 驾的太监们也都叫起来,宫里宫外响起一片呼应声,那叫声是何等威风啊。
吟儿和宫女们一听这声音,知道老太后要上南边的养心殿接见朝臣,慌忙在慈禧太后经 过的地方跪下。不等那此起彼伏呼声落下,大殿里便走出许多宫女太监,一字排开在两边。 尽管姑姑再三交待老佛爷起驾时她们要老老实实跪在地下,不许抬头,不许东张西望,但吟 儿和那些新来的宫女一样,禁不住的生出好奇心。就在她跪下的一瞬间,她看见一只杏黄色 华盖在人群上面晃动,华盖下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女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下台阶。
吟儿和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下,嘴里一起喊着“老佛爷吉祥!”老太后的銮驾仪仗从吟 儿面前走过时,响起一片脚步声。她虽不敢抬头,却竭力以眼角的余光偷愉瞅着那一双双 脚,其中有太监的黑底靴,有宫女的软底鞋,她在这许多双鞋中发现了一双与众不同的花盆 底鞋。这种鞋底像个花盆,白色,足有三寸高,鞋面上绣着漂亮的花纹,鞋头镶着一颗硕大 的珍珠。在一阵阵脚步声中,在衣裙拂地扬起一片细细的尘土里,她立即认出那
这双鞋子的主人便是这座皇宫至高无上的女主人,连万岁爷也得听她的。
吟儿趴在地下,两眼紧盯着那双尊贵的花盆鞋,它在长裙下擦地而过,很快被其他人衣 服的下摆挡住。来这儿近三个月,她不止一次地跪在地下见过这双尊贵的鞋,却从没有见过 这双鞋的主人真正的面目。
吟儿不止一次对平儿说过,说她来这儿快三个月了,竟然从没见过老佛爷究竟长得啥模 样儿。“这不奇怪。不用说你来了三个月,我来了一年了,也只远远见过她几回。”尽管平 儿说一点也不奇怪,但吟儿总觉得既在这儿当差,伺候老佛爷,连她的面也见不到,心里总 有点不是滋味儿。
原先吟儿一心想着是早早离开皇宫,从来没想到见不见老佛爷的事,可时间一长,当她 知道自己不做满七年是不可能离开这几时,心里反倒生出一种心思,渴望见到这位大清国位 极权尊的太后,按宫中太监和宫女们的称呼,便是“老佛爷”或“老祖宗”了。人就这么 怪,尽管她在这儿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但只要呆在这儿,那种不甘人后的要强劲儿便会冒出 来。想起平日那些伺寝的,管换衣的,包括敬烟的秀子姑姑在内,一个个神气活现,觉得比 人高三分。说到底,不就因为这些人是老太后的贴身宫女,沾了老佛爷光,她们自己觉得尊 贵,别人也用敬服的眼光看她们,时间一长,自然就觉得比别人高出许多来。她自信只要自 己有机会,她绝不会比那些人差,其中也包括秀子在内。为此,她暗中下决心,一定要学好 敬烟的本事,等秀子一定,用不了二、三年,她准能伺候上老佛爷:。
慈禧在一大帮人簇拥下出了储秀宫,平儿立即领着吟儿等宫女们进了体和殿。这时,两 个太监抬着一筐新鲜水果走进来,于是宫女们立即忙开了。她们拖出桌下,墙角和窗边的透 花瓷钵。瓷钵是特制的,形状有些像铜鼎,里面放着佛手,香蕉和菠萝等水果。
吟儿跟其他宫女一起,手脚麻利地将瓷缸里的旧果子取出,再将筐里的新鲜水果放进 去,然后将瓷盆放回原处。这就叫“换缸”。刚开始换缸时,吟儿发现瓷缸中的水果动都没 动过,为什么隔一阵子就要换上新鲜果子?“那么多果子,怎么也吃不完啊。”她怎么也不 明白为什么要换缸。平儿听了忍不住想笑,这才告诉她,缸中的那果子不是让人吃的,是用 来意殿用的。老佛爷不喜欢点火薰香,愿意用果子香味除掉其他杂味儿。
“怪不得老佛爷柱的地方都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儿。”吟儿恍然大悟。
“按我们的话,这就是储秀宫的味儿。”平儿比吟儿早一年进宫,年岁也大一年,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