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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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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展白手指一紧,白瓷酒杯发出了碎裂的细微声音,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低声开口:“她……走得很安宁?”

“脸上尚有笑容。”

“……那就好。”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又是沉默。

雅弥转过了脸,不想看对方的眼睛,拿着书卷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是的,那是谎言。她的死,其实是极其惨烈而决绝的。

他将永远记得她在毒发时候压抑着的战栗,记得她的手指是怎样用力地握紧他的肩膀,记得她在弥留之际仰望着冷灰色的大雪苍穹,用一种孩童一样的欣悦欢呼。当然,也记得她咽喉里那样决然刺入死穴的那枚金针——这些记忆宛如一把刀,每回忆一次就在心上割出一道雪淋淋的伤口,只要他活着一日,这种凌迟便永不会停止。

他一个人承受这种记忆已然足够,何苦再多一个人受折磨?

“她……葬在何处?”终于,霍展白还是忍不住问。

“就在摩迦村寨的墓地。”雅弥静静道,“那个人的身边。”

那个人……最终,还是那个人吗?

霍展白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忽然间心里一片平静,那些煎熬着他的痛苦火焰都熄灭了,他不再嫉狠那个最后一刻守护在她身边的人,也不再为自己的生生错过而痛苦――因为到了最后,她只属于那一片冰冷的大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听说你已经成为鼎剑阁阁主。”雅弥转开了话题,依然带着淡笑,“恭喜。”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像你一样终老于药王谷――”霍展白长长吐出胸中的气息,殊无半点喜悦,“但除非像你这样彻底地死过一次,才能重新随心所欲地生活吧?我可不行。”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一个即将成为中原霸主的人说的啊……”雅弥依然只是笑,声音却一转,淡然道,“瞳,也在近日登上了大光明宫教王的宝座――从此后,你们就又要重新站到巅峰上对决了啊。”

“什么?”霍展白一惊抬头,“瞳成了教王?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雅弥摇了摇头,“我原本就来自那里。”

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了某种哀伤的表情,转头看着霍展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瞳是她的弟弟,如今你们却成了誓不两立的敌人――她若泉下有知,不知多难过。”

霍展白低下头去,用手撑着额头,感觉手心冰冷额头却滚烫。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他喃喃苦笑,“自古正邪不两立。”

“我只要你们一起坐下来喝一杯。”雅弥静静的笑,眼睛却看向了霍展白身后。

谁?有谁在后面?!霍展白的酒登时醒了大半,一惊回首,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眼角却瞥见了一袭垂落到地上的黑色斗篷。斗篷里的人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璀璨眼睛。不知道在一旁听了多久,此刻只是静静地从树林里飘落,走到了亭中。

“瞳?”霍展白惊讶地望着这个忽然现身药王谷地新任教王,手不离剑。

――这个人刚从血腥暴乱中夺取了大光明宫地至高权力,此刻不好好坐镇西域,却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得知南宫老阁主病重,想前来打乱中原武林的局面?

然而在这样的时候,雅弥却悄然退去,只留下两人独自相对。

那个年轻的教王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任何的杀气,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地抬手拿起酒壶,注满了自己面前地酒杯――然后,拿起,对着他略微一颔首,仰头便一饮而尽。

霍展白怔怔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着酒液溢出他地嘴角,顺着他苍白的脖子流入衣领。

他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松开了酒杯撑着桌子拼命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然而新教主根本不顾这些,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倒酒,不停地咳嗽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光。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像一个控制西域的魔宫新教王,而只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霍展白定定看着他,忽然有一股热流冲上了心头,那一瞬间什么正邪,什么武林都统统抛到了脑后。他将墨魂剑扔倒了地上,劈手夺过酒壶注满了自己前面的酒杯,仰起头来――

“来!”

他在大笑中喝下酒去,醇厚的烈酒在咽喉里燃起了一路的火,似要烧穿他的心肺。

是,她说过,独饮伤身。原来,这坛醇酒,竟是用来浇两人之愁的。

于是,就这样静静地对饮着,你一觞,我一盏,没有语言,没有计较,甚至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鼎剑阁新任地阁主喝大光明宫的年轻教王就这样对坐着,默然地将那一坛她留给他们最后地纪念,一分分地饮尽。

渐渐地,他们终于都醉了。大醉里,依稀听到窗外有遥远地筚篥声,酒醉地人拍案大笑起来,对着虚空举起了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然后,那一杯酒被浇在了地面上,随即渗入了泥土泯灭无痕。醉眼朦胧地瞳看着那人且歌且笑,模糊地明白了对方是在赴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

谁能常伴汝?空尔一生执!

醉笑陪君三万场,猛悟今夕何夕。

他忽然笑了起来:今夕何夕?

――大醉和大笑之后,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夕已是曲终人散。

“我看得出,姐姐她其实是很喜欢你得。”瞳凝望着他,忽然开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此刻,定然已经坐在这里和你共饮。”

霍展白顿住酒杯,看向年轻得教王,忽然发现他此刻的眼睛是幽深的蓝――这个冷酷缜密的决顶杀手、在腥风血雨中登上玉座的新教王,此刻忽然间脆弱得如同一个青涩的少年。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瞳将酒杯掷到他面前:“不说这些。喝酒!”

他们喝得非常尽性,将一整坛的陈年烈酒全部喝完。后面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只隐约记得两人絮絮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关于武林,关于天下,关于武学见地――

“明年,我将迎娶星圣女娑罗。”瞳再大醉之后,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他微微一惊,抬头看那个黑衣的年轻教王。

“我会替她杀掉现任回鹘王,帮她的家族夺回大权。”瞳冷冷地说着。

“哦?”霍展白有些失神,喃喃着,“要坐稳那个玉座……很辛苦吧?”

“呵……”瞳握着酒杯,醉薰薰地笑了,“是啊,看看前一任教王就知道了。不过……”他忽然斜了霍展白,那一瞬妖瞳里闪过冷酷的光,“你也好不了多少。中原人奸诈,心机更多更深――你看看妙空那家伙就知道了。”

霍展白一惊,沉默着,露出了苦笑。

多么可笑的事情――新任的鼎剑阁阁主居然和魔宫的新任教王在药王谷把盏密谈,倾心吐胆如生死之交!

在酒坛空了之后,他们就这样在长亭里沉沉睡去。

睡去之前,瞳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喃喃道:“霍七,我不愿意和你为敌。”

霍展白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来求和的吗?”

瞳醉醺醺地伏倒在桌面上,却将一物推到了他面前:“拿去!”

虽然酒醉中,霍展白却依然一惊:“圣火令?大光明宫教王的信物!

“我希望那个休战之约不仅仅只有,而是……在你我各自都还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都能不再刀兵相见。不打了……真的不打了……你死我活……又何必?”

他不能确信那一刻瞳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在将那个珍贵的信物推到面前时,那双脆弱的眼里又浮起了坚定冷酷的神色:那是深深的紫,危险而深不见底。

年轻的教王立起手掌:“你,答应吗?”

第二日醒来,已然是在暖阁内。

霍展白在日光里醒转,只觉得头疼欲裂。耳畔有乐声细细传来优雅而神秘,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他撑起了身子,窗外的梅树下,那个蓝发的男子豁然停住了筚篥,转头微笑:“霍七公子醒了?”

霍展白皱了皱眉头,向四周看了一下:“瞳呢?”

“天没亮就走了,”雅弥只是微笑,“大约是怕被鼎剑阁的人看到,给彼此带来麻烦。”

霍展白吐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仔细回忆昨夜和那个人的一场酣畅――然而后背忽然压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抬手抽出一看,却是一枚玄铁铸造的令牌,上面圣火升腾。

圣火令?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头脑一清。

――昨夜那番对话,忽然间就历历浮现在脑海。

雅弥微笑:“瞳那走了你给他作为信物的墨魂剑,说,他会遵守与你的约定。”

“什么?墨魂剑?!”他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摸去,果然佩剑已经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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