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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思右想,觉得同夜华解除婚约这个事可以先缓一缓,一切静观其变。他下午那通莫名其妙的话,唔,虽想起来就头疼,也暂不与他计较了。今夜先拿出上神的风度来,去他那处取结魄灯时,放下架子同他好好和解罢了。
是夜,待我摸到夜华下榻的那处寝殿时,他正坐在院中一张石凳上饮酒。一旁的石桌上摆了只东岭玉的酒壶,石桌下已横七竖八倒了好几个酒坛子,被一旁的珊瑚映着,焕出莹莹的绿光。昨日团子醉酒时,奈奈曾无限忧愁地感叹,说小殿下的酒量正是随了他的父君,十分浅。
我从未与夜华大饮过,是以无从知晓他的酒量。见今他脚底下已摆了一、二、三、四、五,五个酒坛子,执杯的手却仍旧稳当,如此看来,酒量并不算浅嘛。
他见着我,愣了愣,左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随即起身道:“哦,你是来取结魄灯的。”起身时晃了一晃。我赶紧伸手去扶,却被他轻轻挡了,只淡淡道:“我没事。”
西海水君辟给他住的这处寝殿甚宏伟,他坐的那处离殿中有百十来步路。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大动静,只一张脸比今日下午见的还白几分,衬着披散下来的漆黑发丝,显得有点憔悴。待他转身向殿中走去,我便也在后头隔个三四步跟着。
他在前头走得十分沉稳,仿佛方才那一晃是别人晃的,只比寻常慢了些,时不时会抬手揉揉额角。唔,看来还是醉了。连醉个酒也醉得不动声色,同他那副性子倒合衬。
殿中没一个伺候的,我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抬头正对上他沉沉的目光。
他一双眼睛长得十分凌厉漂亮,眼中一派深沉的黑,面上不笑时,这一双眼望人很显冷气,自然而然便带出几分九重天上的威仪。
虽然我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可读人的目光一向并不怎么好手。但今日很邪行,我同他两两对望半晌,竟叫我透过冷气望出他目光中的几分颓废和怆然来。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默了一会儿,翻手低念了两句什么。
我愣愣地盯着他手中突然冒出来的一盏桐油灯,稀奇道:“这就是结魄灯?瞧着也忒寻常了些。”
他将这一盏灯放到我手中,神色平淡道:“置在叠雍的床头三日,让这灯燃上三日不灭,墨渊的魂便能结好了。这三日里,灯上的火焰须仔细呵护,万不能图便利就用仙气保着它。”
那灯甫落在我掌中,一团熟悉的气泽迎面扑来,略沾了几许红尘味,不大像是仙气,倒像是凡人的气泽。我一向同凡人没什么交情,这气泽却熟悉至斯,叫我愣了一愣。恍一听到他那个话,只点头道:“自然是要仔细呵护,半分马虎不得。”
他默了一会儿,道:“是我多虑了,照顾墨渊你一向尽心尽责。”
结魄灯是天族的圣物,按理说应当由历届的天君供奉,九重天那等板正地方,规矩自然不能说改就改。天君尚且健在,夜华也不过顶个太子衔,结魄灯却在他手中存着,叫我有些疑惑。天宫不像青丘,更不像大紫明宫,立的规矩森严,一族的圣物向来并不大好外借。若我上天宫找天君借这圣物,已打好了将九重天欠青丘的债一笔勾销的算盘。此番夜华竟能这么容易将灯借给我,叫我有点感动,遂持着灯慷慨道:“你帮了我这样大一个忙,也不能叫你太吃亏,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同我说,若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也会尽力帮一帮。”
他靠坐在对面椅子上,神情疲惫,微皱着眉头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这神态看得我心中一抽。此前没得着四哥训诫,当我心中偶然这么一抽,只觉莫名。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刚受了四哥点化,只将心思约莫往四哥点拨的方向微微一探,已了然七八分。
结魄灯已然到手,是转身就走还是留下来开导开导夜华,这,是个问题。或许他此时比我留下来同他说说话,更想一个人待着?
我一时有些踌躇,琢磨半日,还是开口道:“真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想要的我先回去了。”
他猛抬头,望了我片刻,神情依然平淡,缓缓道:“我想要的?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面不改色地看我一眼道,“不过一个你罢了。”
我震了一震。但今夜邪行,这番肉麻话入我的耳,我竟未觉得肉麻,反是心中一动,觉得他这个神情,居然十分动人。他本就长得好,动人起来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人能把持住。我亦不能免俗,一句话在他深沉的目光中脱口而出。
待反应过来方才是句什么样的话脱口而出时,我直欲一个嘴巴子将自己抽死。
咳咳,我脱口而出的是:“你想与本上神一夜风流?”
所幸待我反应过来时夜华他尚在茫然震惊之中,我面上一派火红,收拾了灯盏速速告退。脚还没跨出门槛,被他从后头一把搂住。
我抬头望了回房梁,白浅,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华周身的酒气笼得我一阵阵犯晕,他搂我搂得十分紧,被他这样一搂,方才的惭愧不安一概不见了,脑中只剩桃花般灿烂的烟霞,像是元神出了窍。保不准元神真出窍了,因为接下来,我情不自禁又说了句欠抽的话。
咳咳,我说的是:“在大门口忒不像样了些,还是去床榻上吧。”说了这个话后,我竟然还捏个诀,将自己变回了女身……
直到被夜华打横抱到里间的床榻上,我也没琢磨明白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他今夜喝了许多酒,竟也能打横将我抱起来,走得还很稳当,我佩服他。
我躺在榻上茫然了一阵,突然悟了。
我一直纠结对夜华存的是个什么心,即便经了四哥的提点,大致明白了些,但因明白得太突然,仍旧十分纠结。但我看凡界的戏本子,讲到那书生小姐才子佳人,小姐佳人们多是做了这档事情才认清对书生才子们的真心。兴许做了这个事后,我便也能清清楚楚,一眼看透对夜华存的心思了?
他俯身压下来时,一头漆黑的发丝铺开,挨得我的脸有些痒。既然我已经顿悟,自然不再扭捏,半撑着身子去剥他的衣裳,他一双眼睛深深望着我,眼中闪了闪,却又归于暗淡。我被他这么一望,望得手中一顿,心中一紧。他将我拽着他腰带的手拿开,微微笑了一笑。脑中恍惚闪过一个影子,似浮云一般影影绰绰,仿佛是一张青竹的床榻,他额上微有汗滴,靠着我的耳畔低声说:“会有些疼,但是不要怕。”
可我活到这么大把的年纪,什么床都躺过,确然没躺过青竹做的床榻。那下方的女子面容我看不真切,似一团雾笼了,只瞧得出约莫一个轮廓,可那细细的抽气声,我在一旁茫然一听,却委实跟我没两样。我一张老脸腾地红个干净,这这这,这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对夜华的心思竟已经……已经龌龊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茫然地回神,觉得对自己的心,果然又有了一层新的见解。我居然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看的夜华,着实为老不尊,十分惭愧,捂着心口正要感叹,这一捂不打紧,我低了眼皮一看,娘啊,我那一身原本穿得稳稳当当的衣裳哪里去了?
夜华仍俯在我的上方,眼中一团火烧得热烈,面上却淡淡的:“你这衣裳实在难脱,我便使了个术。”
我扑哧一笑道:“你该不是忍不住了吧。”
殿中夜明珠分外柔和,透过幕帐铺在他的肌肤上。他一身肤色偏白,像是狐狸洞中我常用的白瓷杯,却并不娘娘腔腔,肌理甚分明,从胸膛到腰腹还划了道极深的刀痕,看着很显英气。唔,夜华有一副好身材。
他沉声到我耳边,低低一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忍不住了。”
半夜醒过来时,脑子里全是糨糊。那夜明珠的光辉大约是被夜华使了个术法遮掩住了。我被他搂在怀中,紧紧靠着他的胸膛,脸就贴着他胸膛处的那道伤痕。
回想昨夜,只记得头顶上起伏的幕帐,我被他折腾得模糊入睡之时,似乎听他说了句:“若我这一生还能完完整整得到你一次,便也只今夜了,即便你是为了结魄灯,为了墨渊,我也没什么遗憾了。”那话我听得不大真切,近日脑子里又常冒出些莫名的东西,便也不大清楚是不是又是我的幻觉。
即便我同他做了这件事,遗憾的是,却并没像那些戏本中的小姐佳人一般,灵光乍现茅塞顿开。这令我头一回觉得,凡界的那些个戏本子大约较不得真。
夜华睡得很沉,我这陡然一醒,却再睡不着了,抚着他胸前的刀痕,忽地想起一则传闻来。
传闻三百多年前,南海的鲛人族发兵叛乱,想自立门户。南海水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