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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成声音温醇,带一点清晨的沙哑:“洗漱了吗,我们下去吃点早餐。”
早餐是稀饭,和几样别致的小菜,酱萝卜,咸菜,新鲜的水果汁,非常的清爽。
我们在屋外转了个圈,回院子里来喝茶,花园里树木郁郁葱葱,枇杷树,山石榴,红花碧桃,单瓣野生栀子,各自生长,姿态万千。
坐在临河的厅堂里,水汽飘飘渺渺地透进来。
斯成动手泡茶,华顶的云雾茶,新芽茶尖在沸水中一个打转,清亮的浅金色的茶汤缓缓地渗透出来,入鼻是清新悠远的香气,我问:“我问顾永年是谁?”
斯成低头专注地浇烫一套洁白的瓷杯:“这间房子昔日的主人,清末曾在京城做官,后来回到故乡建了一所宅子,现在经营的,是他家族里的后人。”
我自觉惭愧:“我是这里人,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官邸,你怎么知道的?”
斯成说话慢悠悠的:“听一个朋友提起过,因为是你老家,稍微留心了一下,昨天我打电话回去问,这里只接受预约,我们是幸运,恰好这两天空着,一楼是餐厅和喝茶的小厅,二三楼各有一个套房,我多付了点钱,他们答应让我们单独住几天,。”
我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斯总果然不一样了,出手阔绰啊。”
斯成抬抬眼:“没大没小。”
我继续笑,再也不怕他,没大没小,枕边人的权利。
斯成道高一丈,眉眼未动地问:“昨晚有没有累到你?”
我赶紧望望四周,幸好没人:“喂!”
斯成笑了一下:“看来没事。”
他将一杯茶推至我的手边,我抬手要去接,他的手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斯成的手掌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背,珍重的,爱惜的。
我望到庭院中一株榆叶梅,开得轰轰烈烈。
我问:“为什么要来?”
他语气很低,有一点点认命的平静:“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感情。”
中午,官邸的主人做东,招待一顿家宴。
饭厅在一楼,一面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一院子的葱郁花木,天井里有一方小小的池塘,筑有假山鱼池,春天的荷叶绿意娇嫩,屋外朦朦烟雨,灯光早早打开了。
顾永年公馆的主人顾之琮,是一位爽气健谈的中年男子,顾夫人是一位面容圆润的女子,穿水绿色缎子衫,斯成牵着我的手,口气平和地同主人介绍我:“这位是李葭豫小姐。”
顾之琮同我握手。
他们有孩子,四岁多的男孩子,在饭桌上由外婆照看,活泼可爱。
晚餐一一被端上桌,青花的盏碟,装一盘蒜蓉白肉,一朵艳红海棠花装盘,出自顾夫人之手。
肉肥而不腻,鲜香回甜,非常的好吃,仅此一道菜,已经颇见功力。
因为天气微寒,烫了一壶酒。
斯成第一口喝下去,神色有一点点惊喜:“这酒很好,可是自家酿造?”
顾之琮乐呵呵地笑:“斯先生是懂酒之人,这的确是自家酒窖里的梨花酿,师傅就在后头,他也是我们家里人,这一席酒和菜,都是拙荆和他的手艺。”
斯成问:“我可否见一下酿酒的师傅?”
顾之琮说:“请稍候,现在厨房仍蒸着荷叶鸡。”
斯成点点头,一边伸手拿走我的杯子:“这是陈酿,别贪喝。”
我方才浅浅尝了一下,的确醇郁,入喉之后烫贴无比,正忍不住偷喝几杯。
顾氏夫妇望着我们笑。
席末,掌勺的祝师傅出来招呼。
他和斯成握手,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面容细白,笑容和气,穿一件中式的灰色短袖衫,他坐下来,用一碗白粥,配着一碟腐乳,偶尔蘸一块白肉,细细地品尝。
席间闲聊,那位祝师傅问道:“斯这个姓氏不常见,斯先生哪儿人?”
斯成答:“官洲人。”
祝师傅说:“我太太就是官洲人。”
顾之琮听到,露出一点点郑重的神色:“斯先生是官洲斯家人?”
斯成点了点头。
顾之琮说:“斯氏一族在官洲家势鼎盛,我就暗自觉得斯先生气度不凡,原来果不其然,是名门高第家的公子。”
斯成自谦道:“顾先生说笑了,斯家不过是普通做点事情,顾先生才是书香世家。”
男人们高谈阔论,顾夫人抱着小儿子同我闲聊:“李小姐,菜可好?”
我忙不迭地称赞:“太好,恨不得向你讨教手艺。”
顾夫人抿嘴一笑:“新媳妇才需学做菜。”
看来是误会了,我只好转开话题:“我不在国内,有时候想做中餐,只能自己网上看菜谱,火候掌握不好。”
顾夫人没作他想,只随意闲聊:“李小姐学成之后可会回来?你跟斯先生看起来感情很好。”
我只好点点头:“嗯,我出去读研,已经毕业。”
这时听到那端顾之琮问:“斯先生如今在哪里高就?”
斯成含蓄地说:“我在城中替我父亲管理生意。”
宴席的结束时,顾之琮起身送客:“我明日有事,下午携妻儿返回嘉应,此地由祝先生和燕伯招待,斯先生,有缘再聚。”
斯成说:“谢谢盛情款待。”
顾夫人握住我的手:“李小姐,下次再来。”
我们相偕走出餐厅。
顾家夫妇仍站在门口在送客。
人的感觉是异常的微妙的东西,从小到大我不是没有在他身旁吃过饭,但从来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经年之后,斯成在外待我的态度,除去一贯的妥帖周到,并无多余十分亲昵的举动,可是从席间旁人的眼光,言谈,举止,我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我站在他身旁,已经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尾巴,而是——一个陪在他身畔的女人。
屋后我们回房小憩,醒来之后三点多,顾先生在饭桌上提议我们去爬山,屋后的一条旖旎山道,通向山顶一座庙宇,山顶的庙堂上,可俯瞰一整个半山荔枝果园。
我们走出屋子,午后的天气放晴,阳光穿过云层,稀稀落落地洒下来。
沿着屋后的山路,山川的地貌渐渐显现,岭南一带是丘陵河流混合地貌,橘黄色的泥土,长满了茂盛的林木,我们一路缓步而行。
午后村落无人,山里空落而安静,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
行至高耸的锥栗树下,有松鼠振动树枝,雨滴簌簌落下,沾湿了眉眼。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山顶的小庙。
有一道长而曲折的石阶,我正要向前奔去,斯成忽然拉住我的手:“你自己上去看好不好?”
我有点疑惑不解。
他脸上有点苍白,轻轻地解释:“我的腿还不能走太久的路。”
我心底一跳,事发时我远在米国,不曾经亲身历过他的痛苦,几乎要忘记此时距离他痊愈出院,不过方才短短的几个月。
我取下帽子铺在了石头上:“我也不上去了,我们坐一会儿。”
我们坐在一处山坳的岩石上。
山峦寂静,有微微的风,可远眺山脚的浓绿果园。
时光那么好。
坐了一会儿,我们往下走。
方才上来还不觉得,如今细看,才觉得青苔小径异常的湿滑,斯成一直站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拉着我,我有点担心,一路上问了两三次:“你腿没事吧?”
斯成沉着地道:“没事,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
夜里坐在院子的梨花书下吃晚餐。
四周静谧,花香清幽,草木丛中有蛐蛐的叫声。
斯成问:“毕业了,什么打算?”
我回想自己的半年多来无所事事的生活,有点羞愧,摇了摇头。
斯成淡淡地问:“也不回来?”
我只好说:“斯定中喜欢住旧金山。”
他沉默了一下。
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斯成不说话。
我只好出声打破尴尬:“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粤式菜了。上一次吃得这么开心,还是过生日,我住东村,请大家来吃中国菜。”
对面的人终于露出一点微微笑意:“你生日是几月了,我印象中怎么不记得你开过派对过生日?”
我笑了一下:“十一月,都是吃碗妈妈煮的面,其实我们家人,只有葭妍爱大张旗鼓过生日,”
斯成了然地道:“也是。这么说,过了今年生日,你就二十五岁了。”
我笑眯眯地说:“是啊,我原本以为可以等到二十五岁,光明正大追求你。”
斯成愣了一下,有点难受,终于他说:“对不起。”
我握住他的手:“不用对不起,世事难料。”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什么事情都发生了。
斯成说:“你长大了许多。”
我自嘲一笑:“结个婚,一日成熟十年。”
斯成脸色一凝,又恢复了沉默。
我心底暗暗感叹,如今在他跟前,竟然口无遮拦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