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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你说呢?”
“我问你。”
“当然,所有堡垒,都是人垒筑起来的。必然,就会被人攻破。”
“可是,”她说,“我,没有攻下你这个堡垒。”
说完,小岑收起脸上故意露出的调皮微笑,慢慢从精致蛇皮手袋里取出几张整齐的百元钞票,硬塞进梓茕的手中。
梓茕一愣。这不是他在明月湖度假村给她的……她要做什么?
她紧捂着梓茕的手,毫无商量余地,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他,说:
“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
“不,不……”梓茕慌了,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表达,“你不是需要钱吗?……是不是现在你已经……不再需要……你有钱了……”
“不是!”她叫了一声,皱起好看的眉头,陌生地望着他,说,“哪有不需要钱的?——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关系!请你不要再说钱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说的那种……友谊和自尊!”
“小岑……”
站在烈士墓碑后面浓密的青松林里,他们紧紧拥在一起。
高朗晴空,白云飘飘。
“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她很重地推开了梓茕,声音幽幽地说,“这次,我来找你,就是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如果……我们相爱,对你不公平。如果做露水恋人,睡一晚上,第二天谁也不认识谁,那……你不又和那些人一样了么?……我知道你不会的……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呆了几天几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那……你,又怎么办呢?”
“我想找一个对我过去毫不了解的人结婚。”
“真的?”
梓茕故做轻松地笑笑。
“什么时候走?”他问,“要不,我来宾馆看你。”
小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伸出她那双有点肥大的手,握着梓茕的手心,轻声说:
“谢谢。”
望着她无名指上那枚发亮的戒指,梓茕的心,缓缓沉静下来,想。
这不是当初我对她说过的话么?今天,怎么又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了我?人类的语言,真难体会,真难表达!
不是用嘴,而是用心。
手中握着的钱,是什么东西?又多重啊!就像凝固在她明澈眸子里的那朵苍老的云……
“走吧!”梓茕勇敢地拉了小岑的手,笑着说,“那边看看去,快乐些,像你在
天池明月湖度假村打牌游荒岛那样,快乐些……”
“人能快乐,真是福啊!”
她低下头,晃荡着脚步,无滋无味地往前走。
墓碑
他们在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烈士名单的石碑前,走着沉沉的步子,两双皮鞋,点着干净的水泥地面,发出“咯咯”的脆响。果然,梓茕在墓碑上看到了小岑祖父的名字,“牛明昌……”。他的心很沉很沉。望着高耸入云的烈士纪念碑,他叫住小岑,缓缓地问:
“请你,真实地告诉我,什么叫战争?”
“生活,我们每天的生活。”
梓茕的心像挨了一击,谁教她的?
“我,是说,——这种战争。”梓茕指了指墓碑上“牛明昌”的名字。
小岑停下来,眼含泪光,想了想,淡淡地说:
“战争不好,要死很多人。”
梓茕满以为,小岑会抚摸着她祖父的名字号啕大哭的,不,她没有,似乎这一切,对她感觉不深……
梓茕叹了口气,望望天空,望望大地,望望锣鼓喧天的广场,那里,金风送爽,前来哀悼的人群,川流不息。
难道评判战争好坏的标准,仅仅是因为它熄灭了多少生命的火焰吗?世界由人组成。战争的缔造者,不过一伙人,用生命来玩弄攫取他人生命的冒险游戏。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沧沧茫茫的生命之海,波涛滚滚的历史长河!
想着想着,梓茕的手,无力地搭在墓碑上,轻抚着那些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名字,“潘宪文”三个字,差点把他击倒。他心里一片恍惚,那一串串名字,突然跳跃成了一张张心灵的屏幕,一串古奥苍苍的文字,粒粒如铁地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我真希望这样的战争,能够以我能理解我能明白的方式,再重演一次。我想看看这一切,古今中外发生的这一切,在战争与非战争的人类生命长河里,发生扮演表现着他们和我们自己生命痛苦、精神欢乐的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以及他们如何发生,怎样发生,何以发生……”
长空浩浩,月光如水。
似已回答,无从回答。
植物学家
到了美国,他的学生,女弟子在那里
留学,写作论文,并研究世界植物与人性的良性互动和生态平衡。三十多岁,没有结婚。她叫他去共同研究这个世界性的生命文化难题。
高高的山岗瀑布口那场恶战,当年清理战场,只在他们那个阵地,临时火炮、机枪、加农炮、肉搏交织而成阵地,完全算不上什么正式建制的阵地,两天一夜,共死亡一百八十三人。一百一十二人为他那个师的原班人马,六十七人为断断续续补充上来的说不清楚单位和建制的班排连干部战士,另外四人是牺牲在这里的营以上干部,其中包括他本人,前来督战的副师长潘宪文。部队撤离,活着的同志把它们分为八个坑草草掩埋。经多方核实,只在灰蒙蒙的山坡钉满的木桩上列出了一百三十四人的名字。副师长,银行家三公子潘宪文同志,亦列其中。剩下的部队分为两股,一股连夜过江,或者进山,或者沿着乱如一锅粥的大马路,追击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溃逃的败军队伍。另一股,则带着尘土硝烟弹痕与泪痕,参加万人空巷的入城典礼。
瀑布口山坡上带血的浓雾,三天三夜,也没有化得开。
许多年后的瀑布口,劲松挺拔,郁郁青青,独傲苍穹。雄视着每一朵白云、每一轮太阳和月亮,要出入于这个城市都必须经过的东山口。
青山绿水间的最后一战虽然军阀大爷和春杏独自驾车从风雨飘摇的公馆里仓皇逃出,但大爷毕竟是兵团司令,毕竟是这座城市的最高首领。神不知鬼不觉,他的前面和车后,都有大大小小的吉普车、卡车、轿车为他开路和护行。这个充满恐怖的战争之夜,这个曾给予他几十年的繁华荣耀的城市,在最后三天三夜的炮火轰鸣声中,即将走向新生。这是新生前的阵痛。每座山头,每条街道,每栋他熟悉的楼房,都好像着火燃烧。但是,大爷没有使它们燃烧。他的妹妹陆三小姐、他的女儿文汉萍,都曾在他面前露出期待的目光,希望他不要批准上峰留给他的恶毒庞大的城市爆破计划。说实话,大爷自己也不想执行这个计划。这个城市里,有不少他的女人和儿女。女人们在这里向他走来,儿女们在这里离他而去,走向世界。此刻,主子们已烟消云散。银行家的女儿八姨太在远处的海岛上为他张罗未来的窝。身边,盐商的女儿春杏,和他一起冒着枪林弹雨风雨兼程。子女们,此刻,有的在逃往国外的远方轮船上流浪飘荡。还有些遗落的儿女,在这个城市不知那个角落瑟瑟发抖。望着眼前拥挤的道路,身披远处炸弹燃烧的火光,故乡,故乡啊!我的故乡,令我痛、令我爱、令我百结愁肠无法解的故乡!大爷带着说不清的思绪,说不尽的惆怅,即将远去。他不知道,他将逃到哪里。城池将被攻破,四周布满了围追堵截他逃跑的解放大军。那些自己熟悉番号的部队,早已不再听从他的指挥。军官士兵,都和他一样在逃命!他想跟随主子,逃到另一个城市。胸前,亮光闪闪的“中正剑”映照着奔逃道路上的狰狞。他的车尾随主子溃逃的车队至一道山梁。“轰隆”一声,山梁中间轰然炸开。有人说,是大军的炸弹。有人说,是他们自己的部队,为了抢夺奔逃的道路,互相开炮。有人说,是为了保证逃出去的主子……那个曾多次出现于这座历史的山头上的坚强而虚弱的男人……不要被尾随的大兵追击,于是,炸毁了这道通往机场的惟一洞口。大爷怒骂着跳下车,四处寻找能通过的道路。但是,滚滚浓烟中,愤怒的士兵,像潮水一样向他的车队涌来。他无法脱身,慌忙钻进轿车往后退。退到一个僻静处,驶上另一条萧索的道路亡命奔逃。跟随他的车队,失去了方向。而他的车前车后,拥挤着他曾指挥过的部队。军官士兵、女人老人,尖叫声、怒骂声,不断传入他的耳膜。他驾着车一个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