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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这少女神色木然,只看着自己的手,待仁秀擦好药便抽回手去,说道:“你不应该问,不是吗?我虽然此时无依无靠,但也未曾想过要连累不相干的人。”
仁秀闻言微微一愣,看了看她的脸色,只微一犹豫,却再次上前轻拉她手,将自己手中的一卷纱布展开,在伤处轻轻包裹,徐徐说道:“姑娘遇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即使不能和我这当下人的说,也不应当这般作贱自己。奴婢虽没读过什么书,可是生之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却还是懂的,姑娘不论心里有多大的难处,可是这样做,你的家人该有多么伤心难过……”她说到这里,却见那少女低头不动,可是泪水却已滚滚而下,不停地滴落在裙上。
仁秀不禁心中难过,将已包裹好的手轻轻抚摸又道:“姑娘你看,这么好看的手凭白的多出这些伤痕来,瞧着多让人心疼。”她轻轻叹息,静了一会,道:“也是奴婢粗心大意了,和姑娘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做个知冷知热的人。奴婢嘴笨不会说话,若是有什么说错了让姑娘伤心的地方,姑娘就骂奴婢两声出出气也好!”她说完这话,见她仍然一动不动,便站起身来。
却见那少女抬起眼睛看着她,莹亮的泪珠尚自垂粘在她的睫毛上,在这朦胧月色下,这双异常黑亮的眼睛中仿似透着温柔的光芒。只见她向着仁秀看了一会,伸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也自医箱中拿出一卷纱布来,仁秀见状忙收回手来道:“姑娘,奴婢这可不敢当……”可这少女并不说话,顾自又将她手拉过,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地为她包扎伤处。仁秀心中百感交集,一动也不能动的看着她。
她为仁秀包好,并不抬头,只轻声道:“我早已没有家人了,如今在这世上并没有需要我的人,也没有我可以依靠的地方。你虽救得了我一时,可是却无法阻拦我不愿苟活于世的心念。”仁秀闻言不觉心中一惊,却听她继续道:“你倘若是怕担罪责,大可向我明言,我自有法子,不让你们为难。”说罢,她抬起眼睛向仁秀直视。
二人在一室暗色中深深对望。仁秀看着面前这纤小的少女,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的分外孤独,她直直仰起的头,像是想要显现自身的坚强,可是此时看来,却越发使她显得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仁秀自当年入宫起,历经人事变幻,早已明白将自己与主人区别看待的重要。即使漠视对错善恶之分,她也只想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而已。可是这一刻,她与这少女对视,却忽然觉得心如刀绞,这般柔弱温顺的少女却流露出那样无助绝望的目光,将她心中的那点温情渐渐浓烈起来。
她走上一步,将这少女的双手握紧,道:“奴婢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可是,姑娘能不能……能不能为自己活下去呢?即来人世间走这一遭,不管吃了多大的苦,总有……总会有值得欢喜的事与人,等着姑娘呢!兴许只要过了这一关,就能得偿所愿……”她正说着,却见这少女双眼中已经流出泪来,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口痛哭失声。仁秀错愕之下,却也情不自禁,伸手将她搂紧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一时间,也是泪如雨下。
自此日之后,仁秀对东莪真正的生出爱护之心来,她为眼前这个苍白憔悴的少女细心的调理,每日陪伴在她的身旁。转眼半月过去,东莪的双颊终于渐渐现出如玫瑰一般晕红的色泽,与仁秀阿达相处之时,也会时而微笑了。仁秀诧异于眼前这少女的变化,她虽看似弱不禁风,可是她的温柔笑脸之中却显现出一股坚韧神色。有时,仁秀看到她向着高墙外纵目四望,她的双眼还会发出极其冰冷的目光,那一股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神情,使得仁秀在这炎夏之中,都会觉察到内心深处涌动起阵阵寒冷。
可是即使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惧意,只要当东莪转过身来,向她展颜微笑,那一脸春色却会在片刻间抚平仁秀的顾虑不安。如今她与东莪已然日渐熟悉,便也不再好板起面孔来责备他人。阿达没了束缚,更是对眼前这两人视如姐妹一般,亲昵友爱。三人在这深寂庭院之中,却也着实过了一些快乐的日子。
这段时日里,福临只得暇来过两次,他不再和东莪提及往事,只问一些衣食起行的琐事,或是和东莪说起一些他自己的烦恼。而二人相对,他说到一半,却总会忽然停顿,东莪的神情冷淡,也致使他渐渐缺少了说下去的念头。往往不到一会,便起驾离开。
而东莪也于平时的留神注意与看似无意的探问下,慢慢知道了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她眼望高墙,那外面即使没有她可以投奔的地方,即使比以往更加孤独……
但是,那里才可以是一个开始的地方。
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九节 沉默(下)
这一日,福临在一个午后悄然前来,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响。福临轻轻走近屋里,见到床帷低垂,东莪面向床外,双目闭合,正在午休之中。他慢慢走近,见她睡的正熟,便不去唤醒她,只是在床边的椅上坐下。
透过粉色的帷幕,东莪的脸上好似也敷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娇柔动人。此时的她分外安静,面容祥和,没有了平日面对他时的冷淡神色,也不会那样的漠然的朝他注视。福临坐在近处,听的见她极轻的呼吸声,心中不由微微一荡。他向前伸出手去,碰到床帷的那一瞬间,却又好似被潜伏在这帷幕上的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手指立刻感到一阵微麻,他忙缩回手来,轻轻叹气,站起来走到窗旁看了一会。
这时,只听得房门轻响,却是仁秀手拿托盘正走进来,她看到一旁的福临,惊慌失措,忙跪下叩拜道:“奴婢该死!”福临皱眉看她,正摆手要她退下,却见一边东莪已然受到惊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眼前的福临,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忙坐起身来。仁秀连忙上前挽起床帷,为她梳洗整理一番,这才退下。
福临一直站在大屋另一侧的书桌前面,看了看桌上的纸笔,道:“这么久了,你也不想动动画笔么?”东莪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又道:“还记得你小时候,是咱们之中画的最好的,字也漂亮,那博果……”他忽然停顿,说不下去了。
可东莪却轻声道:“博果尔,他变了很多,我都不认得他了。”福临闻言看她,见她神色漠然,难辨喜怒,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东莪却轻叹道:“变的岂止是他,其实你我又何尝不是呢?”
她向他注视,道:“你的身子真的不要紧了吗?”福临见她神色大变,忽然流露温柔神色,明明自己本应觉得高兴才是,却不由自主的站直身子看她,一脸戒备疑惑。
东莪见了他的神情,微微一笑道:“你看,这便是事实。因而不要再提以往的事了,你我之间已有太多防备,如今再来说当年怎样,未免太过天真!”
福临神色黯然,静了一会,才道:“是真的回不去了么?咱们这次相对,确实生份了许多。”东莪低头不语。他又道:“朕也明白并非只是年岁增长的关系,还有你我心中的隔阂,总是无法消除。”东莪嘴角含笑,抬头看他道:“隔阂?这究竟是怎么样的隔阂呢?”
福临听她语气中满是讥讽,不由得脸色一沉,说道:“朕自问为你已经事事想到,时时忍让,你自小便聪颖温柔,怎地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东莪目光中笑意更浓,道:“经过这些年这些事,你难道还认为我能像当年那般温顺无知么?”
福临道:“朕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头,这不是正在竭力补偿于你吗?你还想要朕怎么做?但凡你提出的,朕也一定会为你做到。”东莪看着他,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此话当真?”福临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寒气逼人,不由得退开一步,走到书架之旁,却没有回答。
东莪朝他注视,缓慢言道:“作一个承诺果真如此容易么?你今为一国之君,可是却也明白,有你的能力不能办到的事吧!不用担心,其实我要得非常简单,我只想离开这里,这点你能办到么?”
福临霍然回头道:“你要去哪里?”东莪答:“随处流浪而已。”福临道:“你会安心离开吗?我只怕一手松开,你又要去自寻死路,做那些个无用打算!”东莪皱眉看他,他又道:“你敢说你心中没有这个念头?”
东莪看他一会,却并不回答,将目光转向窗外。福临道:“东莪,这世上种种,只要与权力相连,便绝不会有干净的手、无辜之人,在此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