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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县zf分配来一位刚刚中学毕业的女孩子,年龄不过十八、九岁,长得小巧玲珑,别看人小,本事可不小呢!最大的是她的脾气,二五不对,不是撂茶杯就是砸桌子。同事们都有些怕她,领导都让她三分。女孩名叫何红士,市委副书记的女儿。上面有七个哥哥两个姐姐,排行她是老十。因此父亲给她取名“何红十”,她给她自己改成“何红士”,不是她一个,几个哥哥姐姐都改了,大哥改成“何红义”、三哥改成“何红山”、五哥“何红武”、七哥“何红旗”等等,都比原来的名字强。她这一改不打紧,她本来的意思是“红色战士”,谁知加上姓氏窜了音,再说她得罪的人又多,好些人背后偷偷叫她“河东狮”。
何红士参加革命不久,一眼就相中了人事科长方国祥。方国祥革命军人出身,根红苗正,工作能力强,长得也英俊。方国祥虽然大她七、八岁,她认为这也在其次,父亲五十多岁了不是还给他们找了个后妈吗。不过,她听说方国祥已有所爱,和一个叫武冬梅的大学生秘书好得如鱼似水一般。武冬梅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凭长相论人才她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唯有一点,武冬梅家的成份好像有些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她才不管那些呢!看他方国祥是要革命还是要媳妇,他不和那个反动派女人划清界限,不找他的麻烦还怪哩!
何红士有她自己的一套办事原则。她请方国祥吃饭、她请方国祥逛公园、她请方国祥看电影……。方国祥也听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是他不硬着头皮吃下去又能怎样?“河东狮”他又不是不认识。看一场电影比关两小时的禁闭还难受,这样的滋味谁尝过?
方国祥的业余时间完全被何红士支配占有了。甚至上厕所他都觉得有人跟着。星期天一大早,就有一辆小汽车停在县zf大门口。方国祥已经钻进小车好半天了,何红士才扭扭捏捏地从宿舍里出来。就这还不直接上车,磨磨蹭蹭进到传达室,先打问信件再看报纸,然后找了条毛巾打打土、擦擦鞋,抬头看看天,左右看看人,实在找不出不走的由头了,这才很不情愿地上到车上,坐在和驾驶员并排的位置上。
方国祥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德高望重的老首长、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还有一位年轻的“阿姨”,亲切地和他说长道短,热情地给他夹菜斟酒。酒足饭饱之后,客厅里只剩下方国祥和他未来的老丈人。
“小方同志啊,你参加革命早,年轻又有为,这次考察干部,市委对你很重视。高原县的县长刚调走,论资格、出身、能力,你都符合条件。按理说这些事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不符合组织原则。既然你到家了,又和小十关系不错,我就给你透个风,也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至于你和小十的个人问题嘛,现在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我这个当老子的就不好多说话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免得有人说我老封建,你说对吧,国祥?哈……”
如果说在进这个家门之前方国祥尚有些犹豫彷徨,那么在进了这个门之后他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看秦腔“铡美案”的时候,他也曾切齿痛骂过那位驸马郎,如今看来大家都有难处。事情逼到坎上,不当陈世美也由不了你!昨天他想的是怎样对付何红士,今天考虑的是如何回拒武冬梅。方国祥毕竟军人出身,办事讲究个“快”字。趁中午食堂打饭的时候,方国祥使个眼色,把一张纸条连同饭票一齐塞到武冬梅手里。
武冬梅如约来到县城南面的小河旁。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这个年龄在她们家乡来说,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尽管她文化好、人品好,两好换不来一好,一个家庭出身不好,就害得她把终身大事耽搁了。好在新来的转业干部方国祥,参加革命早,斗争经验丰富,看问题全面,常常给她做思想工作,开导她说:出身不由己,革命靠自己,坚决跟党走,还是好同志。武冬梅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颜。不久,他们建立了恋爱关系,武冬梅以为找到了终身依托,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这位知冷知热的大哥哥。方国祥说了,后勤科一旦有了房子他们立马就办手续登记结婚。然而,屋漏偏遇连阴雨,雪后瓦上又加霜。家乡闹土改,家庭成份正式定为地主,父亲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地主没有好坏之分,天下老鸦一般黑,父亲自然也是穷凶极恶。划清界限?她倒是想划清界限,可是怎样才算划清了,有什么标准?断绝父女关系成不成?永远不回家可以吗?没有人告诉她该怎样做不该怎样做,方国祥也是癞蛤蟆避端阳几天不照面。在她还坐卧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单位领导却是当机立断,迅速把她从要害部门撤了下来,调整到厨房当大师傅。这还都是看了方国祥的面子,厨房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果不其然,不久就有人说闲话了:地主家的大小姐做的饭,谁敢吃?再说,谁敢保证她不会搞阶级报复……。这里已经没有适合她的工作了,她要自己给自己寻找一份适宜的工作,不日即将出发,没走的原因就是要等着和方国祥说一句话。其实她一天都等不及了,不是她等不及,是她肚子里的娃娃等不及。娃娃生到县zf大院里,方国祥还能当县长?武冬梅也听说了方国祥和市委书记的小丫头如何等情,她觉得这也是正常现象。唯一感到有些遗憾的是方国祥的动作太快了一些,他就不能再等她两天吗?
武冬梅心事重重地沉思着往前走,猛抬头看见方国祥先她一步早已到了老地方。只见他佝偻着头,坐在河堤上的一块石头上,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划着什么。
武冬梅瞧见,先是心里一热,装作很坦然的样子,挤出些笑容,说:“国祥,你来了一会了?”
方国祥仰起脸来,眼睛并没有往武冬梅这边瞅,呆呆地注视着前方,鼻子抽搐了几下,嘴唇动了动,情绪激动地说:“冬梅,凭良心说,我很爱你,哄你人都不是。一想起这些我就心里难受,想给你说又怕给你说……”
武冬梅走到方国祥跟前,蹲下身,掏出手绢递到他手里,哄小孩似地笑嗔道:“你看你,还是动刀动枪的老革命哩!都快当县长的人了,感情还这么脆弱?谁又没说你啥,谁又没怪你啥,你多什么心?你放心好了,我托人给我找了个事做,过几天就走,哪里还不是混碗饭吃?”
“真的,你要走了?你上哪里去呢?”
“不给你说也好,说了又有人说你包庇我。”
“出去避避风头也好,过些日子回来,有事我给你担着。”
“我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就把我忘了吧!”
“那肚子里的娃娃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千万别让他(她)姓方,千万别让他(她)到县上来找我。”
“不会,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武冬梅两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冬梅,你真好,”方国祥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充满感激的说,“算我方国祥命大,遇上你这么个好人,如果我这辈子忘了你,我就是王八蛋!”
“好了,谁让你赌咒发誓了?”武冬梅擦擦眼睛,埋怨道,“以后当了领导干部,说话要注意分寸,要分场合,不要讲粗话,让人家小看……”
“如果明天有人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怎么说?”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写一封信放在枕头底下,就说爹出事了,想不通,赌气走了。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你想得真周到。可是你挺着大肚子,上哪儿去也不告诉我,总是让人放心不下。这样,我刚发的工资,八十三元七毛一,你留下几块,路上用?”方国祥把口袋里的钱,一骨脑儿翻出来,亮给武冬梅。
武冬梅看也不看,用手推开,冷冷地说:“今后我用钱的机会怕是不多了。你应酬多,留下自己花吧!”
“那也好。”方国祥也不细想,顺手把钱装到上衣口袋里,一猫腰从地下拣起一块石头片儿,歪着身子往河里一甩,石片儿在水面上溅了几个水漂,迅即沉入河底。他轻轻的拍拍手说,“就这样吧!时间久了让人看见影响不好。要不,冬梅你先走?”
“你走吧。我一个人呆一会。”
武冬梅眼瞅着方国祥渐渐远去的身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颊而下。她想着方国祥可能会回头再看她一眼,那怕只是象征性地转转头也好,但方国祥始终没有这样做。不但如此,而且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她泪眼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的心凉了,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