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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仍然伏在露台上俯视街道。
这是一个略为寒冷,阳光普照的日子,空气干燥,天高气朗,如果没有心事或具体的烦恼,在假日站在这小小的露台上,凝视风景,应是赏心乐事。
在今日,我与他寝食不安,他如何还有心情注意风景。
“文思。”我唤他。
他转过头来,面色灰败,双眼布满红筋。
我早已经把一切豁出去,摊开手说:“没想到吧,你心目中的天使,原来是罪恶的魔鬼。”
他哽咽地说:“你只是运气不好。”
真的,再说下去,连我都不再相信自己的清白。
我心中有许多疑团。那些录映带呢?相片呢?为什么他们都有人证?
文思用手掩住面孔。
阿张忍不住说:“左先生,我觉得你需要休息吧。”
文思便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姬娜替他开的门。
我叫住他,“文思——”姬娜一把将我拉住。
姬娜说:“如果他昨日同你出去玩,什么事都没有。”
我说:“怎么可以这样子混赖他。”
连阿张都说:“我不喜欢他。我直觉认为他整个人发散着淫邪。”他非常武断。
社会上一般人对于有异于传统嗜好的人都有偏见。我为文思悲哀。
我说:“文思不是一个坏人。”
姬娜冲口而说:“在韵娜眼中,非得杀人越货,才算坏得——”她掩住嘴。
我转头看着她惨笑,现在我正是杀人嫌疑犯。
我随时等待警方来把我锁走,故此惊惶之情反而渐淡。
我取出文思为我缝制的晚服给姬娜看,“如果你不嫌它不祥,送给你。”
“左文思确有才华。”姬娜也不得不叹道。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快乐过,”我边说边抚摸着裙身,“感性强的艺术家很难为常人的喜怒哀乐产生共鸣,他不为世人谅解,他一直寂寞。”
“你是他的知己。”姬娜说道。
“是的。”我承认。
从头到尾,我自以为爱上他,而其实,我不过是他的知己。
我深深叹口气。
我把裙子搁在沙发上,转入房内,坐在床上。
第十章
经过一日的折腾,天色已近黄昏。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这个死结已经解开。左文思与左淑东都得到自由。除去我,我这一生注定要活在滕海圻的阴影下,他活着死着都一样。
阿张与姬娜张罗了饭菜。我倒是吃下小半碗饭,他们两人却食咽不下。
“这一切请暂时瞒住我父母,虽然纸包不住火,但迟一日揭露他们又可以自在一日,家父有心脏病,实在不能受刺激了。”
姬娜说:“韵娜,我与阿张都明白。”
阿张说:“今夜我睡在这张沙发上。”
姬娜涨红面孔,“不可以。人的嘴巴不知多坏,一下子就说我们同居了。”
我在这样坏的心情下都忍不住微笑起来,姬娜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阿张答得好,“同居就同居,又怎么样呢。是否咱有人同居,伊们就眼馋?若反对同居,他们大可不同,若赞成同居,大可找人同之,与他们无关之事,他们硬要作出批判,何必加以注意。”
我鼓掌。
那么他不喜欢左文思,并非因他有异常人,而全凭直觉。
我越来越觉得阿张是个妙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阿张的内心世界宽广而美丽,姬娜是个好运气的女孩子。
那夜我们三人就这样睡了。
半夜一觉醒来,但觉得已经戴上手镣脚铐,身败名裂,全岛几百万居民,都对我黑暗的历史与罪行津津乐道,我一切所作所为,街知巷闻,我走在路上,为千夫所指,报章电视新闻,都宣布我所犯天条。
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背脊上一股冷汗,如毒蛇般蜿蜒而下,留下滑腻腻、冷冰冰的毒液。
即使水落石出,我也生不如死,只能到一个无人小镇去度其余生。
我的脑子直如要爆裂,原来做一个被冤枉的人滋味是这样的。九年前年幼无知,痛苦不如今日之一半,已决定以自杀解决一切,今日我应当如何应付?
身边的姬娜不在。
我听到客厅中悄悄有人私语。
“……她太镇静了,你要当心她。”
姬娜饮泣。
当心我什么?我转一个侧,当奇%^書*(网!&*收集整理心我想不开,二十几楼跳下去?我连跳楼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便了解到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我点燃一枝香烟,看它的青烟缥缈上升。难怪作家与诗人奇%^書*(网!&*收集整理都要在一枝烟中寻找灵感,确有镇静人心的作用。
等这个噩梦过去,我一定要再一次振作起来。这个噩梦会不会过去?
姬娜低声说:“我很困。”
我连忙按息香烟,用被蒙头,装作熟睡。
姬娜问:“韵?韵?”
我不出声。
她以为我睡着了。姬娜会相信我在这种时间仍然睡得着的,可爱的姬娜。
我用手枕在臂下一直到天明。
很快要住到拘留所去,与电毡说再见,能够享受尽情享受。
我的心凉飕飕地,不着边际,悬在半空。
阿张敲门,我看看姬娜,小孩儿似地睡着,长发悬在床边,美丽纯真。
我说:“进来。”
阿张拿着两杯热牛奶进来,放在茶几上。
“喝一口,喝不下也要喝。”他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聪明外露,但阿张没有这个毛病。
他爱怜地看看姬娜。
我微笑说:“连累你们俩。”我理直气壮,并没有太多的歉意,因是血亲。
“你还说这种话,在这个时候,真是。”
姬娜翻一个身。
“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快了。”
我不禁生出一股温馨之意,“本来由我做伴娘的。”
“现在仍是你。”
我穷开心,“这件新娘礼服必须由左文思包办。”
阿张微笑,不忍拂逆我意。
姬娜转一个身,醒来,她显然做了梦,“韵?你在哪里?”急急要寻找我。
“我在这里。”我回答。
“我做梦看见你。”她坐起来。
“在什么地方?黑狱中?”
“韵,我不准你把这种事当新闻来说。”她一睡醒便发脾气。
“我做了早餐。”阿张退出去。
姬娜形容梦境给我听:“你在我们未来的家中,你是我们的客人,大家说说笑笑,不知多么开心。”声音非常怅惘。
我洗脸。
听到门铃尖锐急促地响起来。
我紧紧抓住毛巾。警察!
连姬娜都心惊肉跳地自床上扑出去。
她松着气进来,“是小杨找你。”
我又继续揩面孔。人来人往,反而要我安慰他们。最无稽的是多年前父亲生病,亲友哭出呜拉地来探病,反而要重病的父亲朝他们说尽好话!没事没事,我不会死,你们放心……我一辈子没见过更荒谬的事,因此一生决定不去探病。
此刻小杨来了。我该怎样做?
阿张进来问:“要不要我打发他走?”
我笑说:“让我来敷衍他几句。”
小杨急急地等我,坐立不安。
我一看就知道他另有新闻,这个平时娘娘腔的小子断然不会无端端这样心躁。
他一见我便说:“韵娜——”
“坐,请坐。”
“我要单独与你说话。”小杨说。
“小杨,这些是我至亲骨肉。”我说。
“不,我只与你一个人说话。”
阿张与姬娜说:“阳光好,我们在露台吃早餐,拉上玻璃门。”
“小杨,你放心了吧。有什么话说吧。”我已略有不耐烦。
“韵娜。关于文思。”他吞吞吐吐。
我看着他。
“前天是平安夜——”他说。
前天?只是前天?我在这里度日如年,仿佛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说:“你同文思在一起。”
“是,文思在九点钟给我电话,叫我陪他。我已有多月没见到文思,道听途闻他许多事,也有人来向我求证,外头所传是否属实,我都代文思否认,他忽然自动接触我,我求之不得——”
小杨说到“求之不得”之时,姿态有点丑恶,我别转面孔。从他的神色看来,他一直知道文思是那一类人,我就不知道。
“——便赶着上去。文思有心事,但没有喝酒,文思播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我们着实聊了起来……”
我打断他:“小杨,这些小节不必细述。”
“你必定要听。”
我控制我的情绪,“说吧。”
“他开了一瓶最好的白兰地招待我——”
“小杨。”我厌恶地再次制止他。
“你一定要听下去,”他的声音转为急促,“韵娜,不到十一点,我已大醉。”
我心一动。
我看着小杨,小杨也看着我。
我问:“你是否不省人事?”
“并不。”他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