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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我走进楼下病房:“三分钟。”她吩咐我。
文思似蜡像似躺着。
他割脉自杀。
同我一样。因失血过多而昏迷。危在旦夕。那一刹时的勇气由极端的痛苦激起,觉得生不如死,但求解决。
“文思。”
他眼皮震动一下。
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何必呢,文思。这世界原本由许多不一样的人组成,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何必内疚?”
他嘴唇颤动,发不出声音来。
护士说:“时间到了,明天请早。”
我在文思耳畔说:“我明天再来,那些凶婆子要赶我走。”
他的手动一动,我紧紧握他一握。
出来的时候,姬娜把小车子开出来等我,阿张坐在她身边,我看看时间,清晨五点,东方露出鱼肚白。
姬娜推开车门,我上车,坐在后座,我觉得要冻僵了,阿张立刻脱下厚毛衣,罩在我肩膀上,他的体温自毛衣传到我身上,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他没有事吧?我们已向医生查过。”
我用手掩着脸,继而大力搓揉面部麻木的肌肉。
阿张自一只保温壶里倒出杯热茶,“来,喝一口。”
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周到的人,接过茶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很久,我说:“为同一个人,同样的手法,同一只手。”
他们呆住,面面相觑,齐齐问:“为同样的人?滕海圻逼他?怎么会?”
我咬牙说:“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阿张向姬娜使一个眼色,暗示她不要再问下去。
但姬娜还是说:“一切要等文思康复才能问个仔细。”仿佛遗憾的样子。
我将阿张的毛衣扯得紧紧,萎靡得缩成一团。
朦胧间想到当年走投无路,愤而下此策,身子浸在滚烫的热水里,看着鲜血在水中飘起,如红色的云朵,良久都没有失去知觉,只有剜心的痛楚。
我一直后悔轻贱自己的生命,发誓以后都不会这么做。
我在心底把他们的关系整理一下。归纳的结论是如果要自杀,不如杀滕海圻。
六年前我真以为已经杀死他,所以不得不与他同归于尽,文思,你又为什么要这样笨。
反反复复的思虑令得我头痛欲裂,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面孔朝下,就这样呆着。
我不换衣服也不要吃东西,累了便睡,睡醒便睁大眼睛。这叫做心灰意冷。等到可以起来,又去探望文思。
他比昨日好。
我说:“你看你多傻。”
他凄惨地笑,轻轻地说:“他不会放过我。”
“胡说,他没有这个能奈。”我安慰他。
“他手头上有录映带……照片。”文思轻声说。
他竟这么下流!我呆住。
“公布照片,我就身败名裂,再也混不下去,这个弹丸之地,错不得。”
“他有什么条件?”我说。
“叫我离开你,韵娜,他要我离开你,”文思吃力地说,“叫我永远跟着他,我做不到,我实在不行,我情愿死,我……”他激动得很。
医生过来说:“小姐,他今日情况不稳定,你下午再来吧。”
“文思,你静一晌,我再来。”
“韵娜……”他泪流满面,“韵娜——”
医生一定以为他是为我自杀,很不以为然地暗示我快快离开。
姬娜在门口接我。
我歉意地说:“我一个人不上班,彷佛全世界人也得向我看齐似的。”
“这个时候,说什么客气话?”她不以为然。
“我忘记去看看左淑东。”我扶着车门。
“不用了,她已经出院,”姬娜说,“我刚查过。”
“她又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怀疑,“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别管她,来,我们去吃早餐。”
我跟着姬娜走,一点灵魂也没有,彷如行尸走肉。
“文思会康复吧?”
“身体会,”我说,“精神永不。”
“经验之谈。”她点点头,“你们打算怎么样?”
我茫然不知所措。
“文思的性格太懦弱,对于你来说,会是一个负累,你将为他吃苦。”姬娜说。
我不能趁他最低落的时候一脚踢开他。我说:“他需要朋友。”
“最好能把关系固定在友情上。”
我诧异,“这么理智的话都不像是你说的。”
“是阿张的意见。”
“我会知道怎么做。”
“韵娜,你飞机票都买好了。”
“可不是。”但我已经决定不走。
在饭厅坐下,我叫了一碟克戟,把整瓶糖浆都倒在上面,成堆地推入胃口中,那么甜那么腻,我忽然觉得充实,一切有了着落。
吃完之后我抹抹嘴站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姬娜错愕地问。
“去找滕海圻。”
“韵娜,你疯了。”姬娜变色,一把拉住我。
“我没有疯,我并不怕他,文思是个有名气的人,他怕身败名裂,我无惧。”
姬娜说:“我求求你,韵娜,请你冷静下来。”
“不,”我很镇静地说,“放开我。”我的语气严峻冷漠,姬娜不得不放开我。
我取出角子,用公众电话打到滕海圻的写字楼去,连我自己都惊异了,原来我一直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原来自上次查电话簿子到如今,几个月间,我一直把这几个数目字刻骨铭心地记着。
来听电话是他本人。据说现在流行没有架子,越是第一号人物越要表示亲善,以示标新,所以他不经女秘书。
我说:“我是王韵娜。”
他说:“好哇,我也正要找你。”声音极之恼怒。
“出来谈谈。”我说。
他冷笑,“约个地方见面如何?”
“好,到文思家里去,那里又静又方便,二十分钟后见。”我挂上电话。
姬娜在我身后,紧张地看着我。
“我不会有事的,”我握一握她的手,“你放心,”我笑一笑,“别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看牢我。”
我出门叫街车。
他比我先到,已在掏锁匙,我知道不能在这个关头示弱,也取出一管锁匙。
这对他来说,是意外,但他立刻啧啧连声,“文思这个人,门匙乱给人,将来这所公寓变成以时钟出租的地方,得好好说他。”
是的,不只是我们两人有锁匙,左淑东也有,她也可以随意出入,否则在开头我不会误会她是文思的情人。
“你对文思说话,他未必要听你,他情愿死,也要离开你。”我嘲弄他。
滕海圻转过头来,他面色铁青,咬紧牙关,“你并不爱他,为什么要同我争他?”
“你也不爱他呀,”我冷冷地说,“如果爱他,把录映带与照片交出来。”
“笑话,关你什么事?”他狞笑,“这些都是在他同意之下拍摄的。”
“当年他几岁?十六?十七?”
“你管不着。”他握着拳头,“他整个人,由我塑造成功,没有我,就没有他,我岂会放他离开我。”
“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怪物!”我斥骂他。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他瞪着我。
“给文思一个机会。”
“谁会给我一个机会?”他死都不放。
“滕海圻,你如果要把这些秘密公开,你的名誉也会受损,何必连累自己?你不爱文思,也应自爱。”
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得我毛骨悚然,额角青筋暴现,嘴角溅出唾沫星子来。我觉得怯,退后一步。
“我的名誉?”他苦涩地说,“王韵娜小姐,我的名誉,早已在你一刀之下宣告完结,我早已人格扫地。”
“你一走了之,而我,只好与左淑东这种女人在一起,我的妻子、生意、合伙人、朋友、亲人,全都离弃我,你以为我没有付出代价?现在我还剩下什么?我还怕什么?”滕海圻说。
我静下来。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一无所有,王韵娜,我甚至害怕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已不是男人,王韵娜,你低估了你的杀伤力,你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你还要自我手中夺去文思?”
他咬牙切齿地指着我,我呆木地瞪着他,滕海圻的真面目完全露出来,他面孔上的愤怒、怨毒、憎恨、苦涩、不甘、无奈,丝丝入扣。
我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七年前这件事中,根本没有胜利者,我与他都失败,输得倾家荡产,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
他说下去:“我做错什么?我不过与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一段关系而已,多少男人神不知鬼不觉,事后仍然做他们的标准丈夫,而我偏偏遇着你,你要与我同归于尽!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忍气吞声,乖乖地认命?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忘记这件事算数?你为什么偏要我好看?”
他喘口气,“你这个贱人,蛇蝎一样,谁沾上你谁倒霉,如果你不碰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