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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舒小时候,有一次正月十五出来看花灯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他看着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喊花嬷嬷娘,然而花嬷嬷却始终只能把自己抱在怀里,没办法去抱一下自己的亲儿子们。
轮椅推过门槛,进到室内,墙下的炕上躺着刚过五旬的花嬷嬷,她还不算太老,可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床上人似乎听见了响动,没有生机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些光彩。她艰难的扭过头,看着赵青舒,干涩的伸出厚重的棉被,想要紧紧抓住什么。
“殿下……殿下啊!”
然后赵青舒的手却始终拢在袖中,指甲将掌心戳的生疼,他想用尽量平静的表情去看她,可不知道为何,双眼却如此的模糊。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赵青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涩笑道:“其实你现在说不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花嬷嬷大喊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赵青舒的袖子,开口道:“殿下,柴将军的哥哥是奴婢害死的……奴婢,奴婢和贵妃娘娘在宫里商讨殿下坠马一事,被柴将军听见了,奴婢她怕……”
“好了!够了!”赵青舒一把甩开花嬷嬷的手道:“你们害我也就算了,连她一个无辜的孩童你们也不放过!一想到她这十几年的痛苦、自责、艰难都是因为我!我恨不得把你们所有人都碎尸万段!”
花嬷嬷的手缓缓的垂落,梗着脖子吸了几口气,咬着牙关道:“害……害你坠马的是贵妃娘娘,可是……害得你站不起来,一辈子残废的人,是……是……是恭孝皇……”
话没有说完,但她永远也说不完了,因为她已经咽气。赵青舒奋力的从轮椅上站起来,摇着她的身体道:“你别死,你给我醒来,你把话说清楚!”
花嬷嬷僵硬的身子渐渐冷却,再没有半点温度,她浑浊的眼睛最终阖上,看上去死的还很安详。赵青舒颓然倒在地上,他这一生,曾几何时,这样的失态过?
☆、第六十四章
而与此同时,经过一个月的跋山涉水,十万大军终于抵达宛城。柴倩站在城墙上,拿起望远镜朝着射月军队驻扎的地方望过去,不远处群山环绕,葱绿的颜色已经占满了山坡,山脚下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满了她整个视线。目及之处,几乎都是军队驻扎的身影。要养着这么一大批人,只怕射月大汗的压力也不小。
一旁的许将军叉腰道:“娘的,除了头几天攻城厉害一点,最近连个屁动静也没有,哪有军队这样打仗,眼瞅着援军要到了,就干等着。”
柴倩笑了笑,垂眸思索,远处的瞭望塔上,哈姆达也遥遥看向站在城墙上的柴倩,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的笑:“终于把你等到了。”他丢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将士发令:“全军一级战备,等候出击。”
柴倩首先看了一下宛城库存粮草的问题,并慰问了一下前几战负伤的将士。她去年在军中的时候,还是他们人人爱戴的小将军,这次回来,就变成了戴罪立功的女将军。明明都是多年热络的兄弟,不知不觉中就有了隔阂。
许将军揉揉脑袋道:“少将军,不要理他们,他们成日里的想娘们,脑子都想出蛆了,见了真的反而傻了。”
柴倩爽朗一笑,拍拍许将军的肩膀道:“怎么,最近没回家看嫂夫人?”
许将军憨笑道:“一个月都在城头呆着呢。”
“辛苦了!”柴倩点点头,忽然又蹙眉压低了嗓音:“这次父亲蒙冤、哈日朗身死、射月兼并犬戎出兵,几乎迅雷不及掩耳。我父亲素来小心,书信可以伪造,但以监军的胆量,只怕也不敢凭此就把我父亲押解回京,除非他们幕后有人,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让父亲定罪,否则谋害忠良,这个罪责也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起的。”
许将军扫了一眼城墙上站岗的将士,压低嗓音道:“当时事出突然,他们是带着证据来拿人的,那些书信是一个犬戎旧部的人交出来的,那人因为怀疑将军通敌,害的他们犬戎灭国,所以才以死来投奔的,送上这些证据之后,就自杀了,我连个尸体都没有见到。”
“部署的简直天衣无缝。”柴倩咬了咬牙,想起赵明辰那个保证,顿时觉得有些后怕。父亲这几日就要进京,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她很难加以援手。柴倩回到营帐,额际的冷汗都还未消失,急忙备了笔墨,写了一封信,可她思来想去,再京城所能依托的人,却只有赵青舒一人。她也不及多想,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的逸王府。
柴倩才放下笔,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喊道:“射月人攻城啦!”她连忙起身,从营帐中取下青锋剑,领着几个亲兵冲上城头。
浩浩荡荡的射月士兵从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城楼上早已是一级战备。柴倩举起望远镜,朝着火把密集处看过去,哈姆达正悠闲的夹着战马,缓缓而来。
柴倩一扬手,示意城楼上群情激动的将士稍安勿躁,眯了眯眸子道:“只怕他们不是来攻城的。”
望远镜稍稍移动,哈姆达的身侧,一只眼的布吉尔悠然跟随,柴倩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接过身旁将士手中的弓箭。
夜色苍茫,火光渐渐靠近,利箭穿透夜空,破开黑暗,所到之处一片银光。
然而箭并没有射到人,而是精准的落在马蹄的前足,被惊动的马扬起前蹄,在长夜中嘶叫了一声。
“布吉尔,你真是一条哈巴狗。射月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认了吗?”柴倩丢下手中的弓箭,居高临下的喊道:“我本想废了你另外一只眼睛,但转念一下,现在的你,和瞎子有什么两样?”
火光映照着她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反倒显出一缕红光,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引起城头上众将士的哄堂大笑。柴倩却冷眼看着那人,眸中没有一丝笑意。
四散的火把渐渐聚合,将一行人拥在中间,哈姆达驾马前行,来到城墙之下,他高大雄壮的身体在火光下威武逼人。
“柴小姐,我今日不是来打仗的。”哈姆达嘴角嬉笑,抬眸看了眼城墙上的柴倩,他故意喊她柴小姐,然后继续道:“听说你被贵国的逸王殿下休了,逸王不懂得怜惜美人,我哈姆达不是这种人,小姐若是肯屈贵,我哈姆达的王妃就只有小姐一人。”
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眸中却是自信的神采。柴倩闻言,不怒反笑,单手叉腰道:“怎么?七皇子担心本将军嫁不出去吗?本将军早已励志镇守边关,终身不嫁,只怕要辜负了七皇子的好意。”
哈姆达粗狂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随即他也取来弓箭,挽开长弓,只是将那箭矢折去,换上了秘制的竹筒。
剪枝划过长空,跃上城楼,柴倩退后一步,握住手中的箭,挑眉看着哈姆达。
那人仰天大笑道:“柴小姐看完这纸上的内容,再决定做不做我的王妃也不迟。”
城下的火把渐渐散开,没有了方才的暗流涌动,宛城的夜寒气逼人。
柴倩的手似乎有千斤重,她手中的剪枝顶端的竹筒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哈姆达如此有信心自己看过之后会改变心意?
很多时候,人们都过于自信于自己遭受挫折之后的对应措施,总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从而低估现实的残忍性,柴倩也未能幸免。
竹筒里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以火漆封口。柴倩探入手指,抖开信封,熟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这一笔拈花小楷太过瑰丽,青染曾经拿在手中,细细的描摹过。
柴倩的字写的不好,可她却不是不识字。不过此时,如果她能不识字,那肯定是更好的。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所以……这句句诛心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刺入她的心口。
“……事成之后,保证五年之□□月不对大周用兵,赵青舒对柴倩不再纠缠,两人恩断义绝……”
愚昧的自己,果然被两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将士的鲜血,岂能白白浪费在权术的争斗中。
哈姆达说,他不是来打仗的。一个月之内,只发动两三次毫无攻击力的进攻,他的确不是来打仗的。
柴倩胸口一滞,胸腔的痛楚慢慢放大,喉头猛地一股腥热上涌,银甲之上,斑驳的血迹滴滴滑落,滴在纤薄的纸片上。五指微微收拢,泛黄的纸片被揉做一团,上面的血迹渗透入字体之中,字字沁血。
颀长的身形握起角落里枪头被擦的雪亮的红缨枪,营帐的帘子一番,挺直的脊背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不好了,大周人打过来了……”
黑夜中凄惨的叫喊声划破长空,寂静的营地瞬间变成修罗地狱。柴家军最精良的骑兵部队发起突袭,浓密的夜色中,一身染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