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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多铎在她心中,并没有占什么位置。塞满她心中的是张华昭的影子,起初是新奇和刺
激,渐渐,张华昭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回忆中重现出来,紧紧地吸着了她的心灵。
三公主住在“钦安殿”,位居御花园的中央,秋深时分,枫叶飘零,残荷片片,寒鸦噪
树,蝉曳残声,一日黄昏,三公主揭帘凝望,见偌大一个园子静悄俏的,远处有几名太监在
扫残花败叶,御花园虽然是建筑华美,气象万千,却淹不了那衰蔽之感。三公主抑郁情怀,
无由排遣,百元聊赖,在书案上拈起一幅词笺,低声吟诵: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
袖,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这首词名为“菩萨蛮”,是一首“回文词”,每一句都可颠倒来读,全首词虽有八句,
实际只是四句。纳兰容若前些时候,一时高兴,填了三首“回文”的“菩萨蛮”词,抄了一
份送给三公主,这首就是其中之一。三公主叹了口气,想道:这首词就好像写我的心事似
的。我现在怀念伊人,怅望遥天,也是瘦损腰围,泪沾罗袖呢!她既爱词的巧思,更爱词的
情调,于是又展开第二首“回文”的“菩萨蛮”读道:
“客中愁损催寒夕,夕寒催损愁中客。门掩月黄昏,昏黄月掩门。翠蓑孤拥醉,醉拥孤
蓑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这首词比前一首更为幽怨,三公主咀嚼“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两句,心头上就好
似有千斤重压一样,她明知和张华昭的身份悬殊,只要是神志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绝不可
能的事。可是为什么要醒来呢?醒了就莫更多情,情多就别要醒来啊!
三公主神思迷悯,正想展读第三首,忽听得宫娥上前报道:“纳兰公子来了!”三公主
暗笑自己读词读得出神,连词的作者从窗外走过也没注意。
绣帘开处,纳兰容若轻轻走进,笑道:“三妹妹,你好用功!”三公主一看,纳兰容若
后面,还有一位妙龄少女,面貌好熟,细细一想,一颗心不禁卜卜跳了起来。这少女正当日
在天凤楼见过的,当时是女扮男装的冒浣莲!三公主见宫娥侍候在旁,向纳兰容若打了一个
眼色,纳兰容若微微笑道:“皇上要我在南书房伴读,今晚我不回去了,这个丫環,就留在
你这里吧!”
纳兰容若去后,三公主把宫娥侍女支开,携冒浣莲走入内室,一把楼着道:“冒姐姐,
我想得你们好苦!”冒浣莲笑道:“不是想我吧。”三公主嘟着小嘴,佯嗔道:“不是想你
想谁?”冒浣莲微微一笑,在怀里掏出信来,玉手一扬,三公主一见大喜,顾不得冒浣莲嘲
笑,一把抢了过来。
这信封信正是张华昭托冒浣莲转交给三公主的信,冒浣莲见三公主展开信笺,一面读一
面微笑,忽然面色大变,手指颤抖。那张信笺像给微风吹拂一样,在手中震动不已,那封信
开头写道:“落拓江湖,飘零蓬梗,托庇相府,幸接朱颜。承蒙赠药之恩,乃结殊方之友,
方恨报答之无由,又有不请之请托。”公主读时,见张华昭写得这样诚挚,不但感谢自己,
而且承认自己是他的友人,心头感到甜丝丝的,好不舒服。她想:“只要是你开口的,什么
请托,我都可以应承。”哪料再读下去,讲的却是刺杀多铎的那个女贼之事。信上写道:
‘此女贼虽君家之大仇,实华昭之挚友。朝廷欲其死,华昭欲其生,彼苦伤折,昭难独活。
公主若能援手,则昭有生之年,皆当铭感。”细品味信中语气,张华昭对那个女贼,实是情
深一片,比对自己,竟是深厚得多。三公主眼前一片模糊,泪珠轻轻滚了下来,信笺跌在地
上。
冒浣莲虽然不知道信中写的什么,看此情形,已猜到几分,她抚着公主的长发,爱怜地
叫道:“公主!”
公主拾起信笺,颓然坐下,良久,良久,忽然咬牙说道:“这事情我不能管,也没有办
法管!”冒浣莲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主,问道,“是吗?”公主这时思潮起伏,脑中现出一幅
图画,她把那“女贼”救出之后,张华昭携着“女贼”的手,笑盈盈地并辔飞驰,连看也不
看自己一眼,她不禁又狠狠地说道:“我不能救!”
冒浣莲坐在公主旁边,忽然叹口气道:“我真替公主可惜!”公主抬头问道:“可惜什
么?”冒浣莲道:“公主本来就对昭郎有恩,若再帮他完成心愿,他会感激你一辈子。公主
不管此事,与昭郎往日交情,付之流水,这还不可惜么?”公主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忽然
问道:“你有没有心上的人儿?”冒浣莲道:“有的!”公主道:“如果他爱上另一个人,
你怎么样?”冒浣莲道:“一样爱他帮他!”公主冷笑道:“真的?”冒浣莲亢声说道:
“为什么不真?我爱他当然完全为他设想,我只要想到他能幸福,我也就会觉得幸福。我曾
冒过生命的危险,用最大的耐心,将我所喜欢的人救离险境。那时他随时会把我杀死,但我
毫不害怕!”公主奇道:“真是这样?今晚你和我联床夜话,讲讲你的故事吧!”
这一晚,冒浣莲把她和桂仲明的故事细细讲了,公主不言不语,只是叹气。第二天一早
起来,公主忽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冒浣莲忽觉她的眼光,坚定明澈,
就好像立了重誓,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那样。
清露晨凝,晓荷滴翠,三公主走后,冒浣莲闷坐无聊,轻揭绣帘,偷赏御花园的景色。
正自出神,忽听得阁阁之声,有人步上楼梯。冒浣莲侧耳一听,只听得有一个尖锐的声音说
道:“公主这样早就出去了?”另一个女声答道:“是呀,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大约不
是去谒太后,就是去找二公主了。”先头那个声音说道:“太后真喜欢你们的公主,她前日
来过,说三公主的房,太朴素了。她昨天亲自找出一百挂猩猩毡帘,还有五彩线络,各式绸
缎幔子,枕套床裙,西洋时辰钟,建昌宝镜等等摆设,要我们替三公主另外布置,全部换
过,既然三公主不在房中,那就不方便了。”这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篇后,脚步声已停在
门前。底下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走上楼来,踏得很响,大约是抬着东西。
冒浣莲眼睛贴着门缝,向外张望,只见门外两人,一个太监,一个宫娥,这宫娥想是服
侍公主的,而太监则是太后所差。宫娥取出锁匙,正想开门,冒浣莲忽然吓了一跳,这太监
面貌好熟,静心一想,原来是当年夜探清凉寺,潜入铜塔时,给傅青主捉住的那个太监。冒
浣莲急忙藏身帐后,房门缓缓开启,冒浣莲双指夹着几粒神砂,轻轻向外一蝉,那太监叫了
一声,说道:“怎么你们这样懒,尘挨都不扫!”他给几粒神砂轻拂眼帘,以为是尘埃入
眼,急忙揉擦。那宫娥刚说得一句“哪会有尘埃?”忽然也叫了一声,急急掏出手帕揩抹,
喃喃说道:“真怪,这里天天都打扫的嘛!”冒浣莲抓着时机,揭开窗帘,一跃而下。那太
监宫娥,根本就不知道,冒浣莲脚方落地,忽听得“咦”的一声,花架下突然奔出两名太
监,脚步矫健,武功竟似不错,冒浣莲自忖行藏败露,扬手就是一把神砂,两人猝不及防,
一人给打瞎双眼,一人面上则嵌了十多颗砂子,当场变了一个大麻子。两人痛得呱呱大叫,
高喊:“有飞贼,来人呀!”冒浣莲绕假山穿小径,急急奔逃。御花园比相府花园,那可要
大得多!宫娥不敢出来,太监在各个宫殿之中,赶出来时,哪里还找得到冒浣莲的影子。但
冒浣莲乃是惊弓之鸟,她听得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又慌又急,跃过一块玲珑山石,忽然前面
现出一座极雅的房子,上面一个横额,题是“兰风精舍”四个字。这座屋子好怪,墙壁剥
落,朱门尘封,檐角还结着蛛网。御花园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单独这一座,名为
“精舍”,却如破庙一般,没人打扫。冒浣莲大奇,心想:这座房子,大约是没人住的了。
她一飘身,跨过墙头,进入内院。忽然一阵幽香,如兰似庸,越走进去,香气越浓。她循着
香气走去,走进了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虽然尘埃未扫,四壁无光,却布置得极为精雅,房间四面都是雕空的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