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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窦德男轻轻唤着,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聪明,反应又好,从小习武,一套武功你瞧过一次便能记住,阿爹、云姨和大姊教下的东西,你也总是学得比我快。阿紫……你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这回会不分青红皂白,直要全说是二爷的错?他没有必要火烧四海的船后,又继续在悦来客栈放火,不是吗?我觉得……你只是在针对他……」
是吗?
是吗……
她只是在针对他……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要针对他?
窦德男这番话有如当头棒喝,她缓缓细思,忆及沉进江中的自己,飘浮着、寻不到重心,而意识在清醒和沉睡间游移,然后,有个托住腰际的一股力量,她依稀记得那个怀抱。
是他抱住了她!
心闷塞得厉害,感觉这外头小天井的空气比房里还沉闷三分。
倏地,她立起身子。
「阿紫,你上哪儿去呀?」窦德男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我想骑马出去溜溜,别告诉阿爹。」她深吸了口气,试着冲淡胸中那股郁闷,却是徒劳无功。
窦德男稍楞,随即又道:「我同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阿男……我想独自一个……有些事得想清楚。」
偷偷往马厩牵出一匹马,沿着九江大街缓行,直到城郊,窦盼紫才「驾」地一声策马飞驰。
冷风迎面扑来,扫过她既短又俏的发,将脸颊刮得通红,每一次的呼吸吞吐气息清洌,那沉甸甸的感觉刹时一扫而空,胸房中也整个清净了下来。
仅想在月夜下放马狂奔,没有确切的目标,马儿带她上哪儿,就跟着上哪儿,这信马由缰的感觉很自由,更适合现在的她。
不知过了多久,疾奔的马蹄缓下,改成格答、格答的慵懒节奏,然后完全停止。
窦盼紫抬起抵在马颈上的秀额,才发现已来到湖畔,座下的马两只前蹄踩进湖里,正垂下头饮水,还自在地嚼起水草。
窦盼紫抚摸着它的长鬃,轻声笑骂着:「贪吃鬼。」
「马无夜草不肥。你总不能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
闻声,窦盼紫蓦然回首,今夜的月光皎洁无瑕,那男子和他的马就伫立在那样淡淡的无瑕之下。
「关无双,你、你为什么在这儿?!」
月光在俊逸五官上跳跃,他似乎在笑,策着马缓缓朝她踱去。
「唉,你为什么老爱问我这个问题?好似有你的地方就不该有我?」
窦盼紫脸蛋微热,瞪着他的侧面轮廓,硬挤出话来。
「你和我……本来就水火不容。」
他挑眉,慢条斯理地偏过脸来。
「我却不这么认为。」话中有话。
窦盼紫想问,又不知如何启口,再加上窦德男对她道明之事,一时间数不清的疑惑涌上,好不容易驱除的郁闷彷佛又在胸口盘桓……
是他出手救助,替她保住四海的镖物;是他暗地将船出借,让他们顺利回到九江;他在江中找到了她,还有那把刚刀……
为什么不说?他一句也不说呵……
「怎么?我生得真教你如此厌恶吗?瞧你皱眉抿唇,浑身不畅快。」他笑了笑,眼睛弯成细缝,让人看不懂。
窦盼紫仍是瞬也不瞬地盯住他,或者是月光之故,那张年轻莹秀的脸微泛透明,镶上朦胧的银辉。
「算啦算啦,我还是走吧。留在这儿,又要教你气恼了。」
他的语气听来轻松,倾前拍拍马匹的颊,扯动缰绳正要旋身——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她忽然开口,有种非要对方回答不可的气势。
关无双停下动作,不答反问;「那……你又是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睡不着,出来跑马。你呢?」她一顿,忽然又道:「不准跟我的回答一样。」
他笑了出来,略沉的笑声像投进湖里的小石子,荡出层层涟漪。
「我纯粹想跑马,不是因为睡不着。」
窦盼紫眉心轻拧,不太确定他说的是真话,抑或是故意捉弄她。
思量起来,她和他常是两三句话就起冲突、相互讥讽,而自己总被他气得头痛,甚至闹肚疼,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在这清静的秋月下,近近地瞅着他的脸容,感觉沁凉的空气中好似混进了他的味道……
「我以为你、你已经起程回两湖岳阳……」奇也怪哉,干嘛结结巴巴的,连话也说不好?
见她态度上的转变,关无双有些不能置信,轻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道:「天一亮就要走。」
她点点头。
接着,两人陷进怪异的沉默里,只闻两匹马粗嘎的气息交错声。
忽然,窦盼紫翻身下马——
见她笔直朝自己走来,关无双全身竟感到一阵紧绷,饶他反应再快、心思再刁钻,这个时刻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只能楞楞地等她靠近。
「四姑娘……」
「下马。」她扯住他的马缰,突兀地要求。
「什么?」
「我说下马。我不习惯和人说话时,还得把头仰得那么高,这对颈子不好。」
他顺从她的意思,也跟着翻下身来,让马匹自在地寻找沾露的美味夜草。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窦盼紫矮他将近一个头的高度,仍是得仰望着。
「把手伸出来。」这个要求更怪,没头没脑的。
关无双动也不动,目光和她相凝,彷佛在比拚谁能长时间不眨眼似的。
「伸手。」她加重语气,像是在教训人。
他不伸,反倒把双手负在身后。
窦盼紫银牙一咬,想也没想,竟伸出两只小手,硬将他的一掌扯到自己面前。
关无双仍是动也不动,老实说,他身体有些僵硬,好像忘了该怎么动一般。他的大掌被一双柔软的小手包握,她的温度暖和,触感很不一样,跟自己粗糙的皮肤相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唉……今夜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月光吗?他不明白。
窦盼紫捧着那男性的大掌凑到自己眼前,瞧得好仔细、好用心,在他青筋突出的手背上看到微赭的伤疤,淡淡的、浅浅的,却深深重击了她的心。
「这些伤怎么来的?」她再度直视他。
关无双抿唇不语,想收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牢。
「是那日火烧船,你为了保住四海的货才因而受伤,对不对?」她心中凌乱,悄然的,一份陌生的感情正慢慢滋长……
「唔……」
「阿男把事情全告诉我了。」
「唔……」
她气息微乱。「我想……我想我当时是气疯了,因为四海镖局的声望和信誉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所以很多事情都欠缺考虑,才会把矛头指向你……我其实、其实……」其实她也不太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有好多话积在心里,杂乱无序的。
「唔……」
窦盼紫忽地跺脚,「唔什么唔?你说话啊。」
被她这么一凶,他假咳了咳,终于开了口。
「嗯……事实上,你们离开之后两日,官府便已缉拿到那日在悦来客栈纵火的团伙,他们曾多次投匿名信函恐吓悦来客栈,想索取一些钱财,没想到真动手纵火,正巧就挑上你们窦家的船只。」
「咦?」两只明亮的大眼瞪着。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又假咳了咳,清清喉咙。
「因为四海的船只插着大旗,着起火来会特别醒目……别瞪人,这是我从官府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些纵火犯真是这么招供。」
「咦?!」她腮帮子微鼓,「你的意思是说,船上插着大旗太过招摇吗?」
「不敢,我可没这个意思。」他忙道,唇角轻扬,「今日将刀送还,本想把此事告知,可是又觉得说与不说……好似没什么分别。」
那复杂感觉再度袭来,窦盼紫垂下头,忽见他的大掌被她当成小玩意儿了,五根指头任由自己的双手胡乱绞着、扭着、扯着……
「哇!」像是烫手山芋般,她连忙丢开他的手,血液立时全冲上脑门。
「你继续玩,我不介意的。」
「我没有玩!我只是……只是看看你的伤。」
有点儿睁眼说瞎话的嫌疑,适才差些没将他的五指编成麻花。
静静盯着她可爱的发漩,听见她倔强而清亮的言语,关无双不太确定是自己想象、抑或真实?这个月夜好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