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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茎飘近了些,从天花板上“踞着脚尖”,怯怯地出溜下来。“像这种事,就算深潜船也无法避免,拉芙娜女士。”
范对飞船发了条命令,大多数显示窗立即清屏。
蓝荚道:“就算大型界区涌动,浪头通常也只能涨到分界线几光年以上。我们的位置在界区分界线之上两百光年。打过来的肯定是万年不遇的巨浪。这种事本来只能在巨库里读到,咱们却赶上了。”
这可算不上什么安慰。“我们早就知道可能发生这种情况。”范说,“最近几周界区风暴一直在恶化。”跟其他人不同,他倒不显得特别紧张不安。
“不对。”她说,“我们预计会出现速度放慢,根本没想到会一头落进爬行界。”我们被陷死在这儿了,“最近的文明星系在哪儿?十光年?五十?”过去所想像的爬行界的一片漆黑现在有了新阐释,飞船船壁之外的星空不再是一个友好、稳定的事物。他们被包围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飞行速度已经不能用光年来计量了……合上棺材盖子,被埋葬了。斯文森多和他的舰队是多么英勇无畏,但他们的一切英勇全都虚掷自费了。还有杰弗里·奥尔森多,永远无法向他施以援手了。
范的手碰了碰她的肩头。多久了,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多少天了?“我们还是能赶到爪族的世界。这是一艘深潜船呀,你忘了?我们没有被死死陷住。妈的,这家伙的冲压发动机比我在青河舰队见识过的任何推进器都强得多。那时候,就凭青河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我还当自个儿是宇宙中来去最自由的人哩。”
飞行时间长达数十年,绝大多数时间处于冷冻冬眠状态。这就是青河的世界,存在于范记忆中的世界。拉芙娜哆嗦着,长长吐了口气,虚弱地笑起来。对范来说倒是件好事,少了一副重担,至少暂时不用考虑瘟疫的事了。负担一去,他的人性又显露出来。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范问。
她摇摇头。“我们全都好笑。别管了。”她慢慢作了几次深呼吸,“好了,我想我可以进行有理智的对话了。现在出现了界区偏移,按理说,就算有风暴,一千年时间界区才会偏移一光年,现在却一下子移动了两百光年。嘿,从现在起一百万年里都会有人在巨库里不断研究这次大偏移。这份荣耀我实在不想担当……我们早就知道有风暴,可我从来没过咱们竟然会被淹死。”被埋葬在大海深处,深度以光年计。
“对海洋风暴的分析从来没有达到非常精确的地步。”蓝荚说。这位车行树在船舱另一头,自从对斯坚德拉凯舰长提问以后,他一直缩在那个角落里。情绪还不能说很稳定,却已经恢复了几分平时那种过分精细、过分讲究的语言风格。这会儿蓝荚正研究着一个显示窗里的导航图,显然是巨浪涌来之前那一瞬的航行记录。他把这幅图下载到一个平板显示器上,从天花板缓缓滚向他们,经过绿茎身边时,她伸出枝条,轻轻抚摸着他。
他将平板显示器递到拉芙娜手中,继续用作学术报告的调子道:“而且,海洋风暴从来达不到大型界区涌动的剧烈程度。从新闻组最近的消息中,我们可以看出,目前的涌动是不连贯的、区域性的,仅限于表面的波动,类似海水中的泡沫和水花。”即使如此,大家还是一样陷进去了。飞船透明的品体船壳外天幕沉沉,笼罩万物。飞船内部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低的嗡鸣。无论蓝荚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被浪头吞没了。蓝荚的一根枝条朝拉芙娜手里的平板显示器一挥,“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重返飞跃界。”
“什么?”
“请看显示器上的导航图,这幅图所显示的层面是根据三艘飞船的位置绘出的:斯坚德拉凯舰队的旗舰、跟我们直接联系的那艘偏离舰队主力的飞船,加上我们自己。”三点定位,三点形成一个狭窄的三角形。上方是莉门德和斯文森多的战舰,彼此挨得很近,“我标出了与它们失掉联系的时间。请注意:我们被巨浪袭击是在与舰队旗舰中断联系之后一百五十秒。根据我们接收到的信号、以及对方提出的切换通话协议,我相信我们和那艘脱离主力的掉队飞船大约是在同一时间被巨浪吞没的。”
范点点头:“对。与巨浪相隔越远,联系中断越迟。也就是说,浪头是从那一面打过来的。”
“完全正确!”蓝荚从自己在天花板上的栖身处垂下一根树枝,敲了敲显示屏。“我们这三艘船相当于平常测量界区时所用的探测器。我相信,如果重播三艘飞船的超波轨迹,图像必定会证实我的推论。”
拉芙娜看着那个三角形,其以纵横二号为顶点的长端几乎直指银河的心脏部位。“这个巨浪肯定非常陡,像一堵峭壁,垂直于分界线所在的平面。”
“一个垂直壁立、摇摇欲坠的巨浪!”绿茎道,“所以它不可能持续很久。”
“是这样。只有辐射状的涌动才会持久不变,这个巨浪肯定有一个衰退点,几个小时内就会落到我们身后——我们便会重返飞跃界。”
再重新投入那场竞赛,赢得它……或是失败。
头几个小时的感觉很奇特。“几个小时”,蓝荚当时是这么估计的,几小时后就会回到飞跃界。他们聚集在舰桥上,轮流值班,没头没脑地对话,个个焦躁不安。范的脾气越来越急躁,渐渐回到前一段时间一触即跳的状态。他们随时可能重返飞跃界,到时候该怎么办?如果遭到异化的斯坚德拉凯战舰不多,也许斯文森多仍能组织起一次进攻。进攻会产生效果吗?范反复重放超波轨迹图,认真研究几支舰队里所有可能识别出来的飞船。“等我们出去后,等我们出去后……到时候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做什么。我肯定会知道的。”除此之外,他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随时可能出去……现在没必要重新设定各种设备,反正它们随时可能重新启动。
八个小时过去了。“可能还会拖得更久些,说不定会拖一天。”大家瞎翻着几本历史小说,“或许咱们该趁这个机会整理整理飞船。”纵横二号的设计既可用于飞跃界,也可用于爬行界,第二种情形一般都认为不太可能出现,是一种紧急情况。飞船上有专用于爬行界的特种处理器,但不会自动进入运行状态。在蓝荚的建议下,范将高性能智能系统脱钩离线。这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只遇上几个小问题,几个语音驱动的独立系统智能程度大大降低,不理解要求它们中止运行的命令。
适用于爬行界的新的智能系统投入了运行,拉芙娜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种事挺吓人的,让人产生了当初超能驱动器受损时的感受,只不过没那么直接。以前她把爬行界想像成黑沉沉的暗夜,大家举着火把,这当然是噩梦似的幻想,与事实相去甚远。但她想像中的另一幅图画:白痴的国度、机械式的计算器,这些倒有几分真实。在飞向飞跃底层的途中,纵横二号的性能逐步下降,可再降也没降到现在这个水平……语音驱动的图像生成系统全完了,对新的纵横二号来说,这种系统太复杂了些,无法支持,至少无法支持其全互动模式。还有智能化的关联及背景分析系统,有了它,乘员们举手间便可遍历飞船的资料库,和搜索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一样方便。现在这个系统也完蛋了。拉芙娜最后还不得不关闭了艺术和音乐组件,原本智能化的情绪与背景指针现在丧失了智能,没有这些指针引导,艺术和音乐组件毫无生气,死板板的……就连最简单的系统也纷纷崩溃。就说语音与行为控制系统吧,调侃取笑、不规范的语言行不通了,现在这个系统只对最规范的语音指令作出反应。(范倒挺喜欢这一点,让他想起了青河舰队的控制系统。)
二十小时过去了。五十小时。每个人都在努力告诉别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到了现在,连蓝荚都表示,不应该考虑他们多少个“小时”后脱险,这个计量单位已经不太现实了。考虑到这次“海啸”掀起的巨浪的高度(少说两百光年),它的影响宽度也理应达到几百光年。从资料记载的历史上的先例来看,高度和宽度的比例只有这样才合理。这番论证很有道理,破绽只有一处:他们所遭遇的界区涌动规模之大,史无前例。绝大多数时间里,界区的分界线与银河的平均密度一致,几乎不随时间改变。也许亿万年之后,随着宇宙的收缩,群星纷纷死去,只剩下最小的寥寥几颗,到那时也许飞跃界会一直延伸到银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