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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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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阁楼下来时,杨胡子正站在下面的楼梯口,他抬头直视着我走下楼梯,但直到我和他碰面他也不说话,我觉得他盯我的眼光越来越具有威胁的意味。

这样,我经过他走到我的房门前时,并不进门,而是突然转过身来,直视着站在不远处的他。

他终于被我看得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后,转身下楼去了。

我这样做在军事上叫做反压制,不能让对手有优势感。

这样,杨胡子如果有什么想对我先发制人的计划,他会在胆怯中将这攻击计划改妥协方案。

这天夜里,我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所以当叶子在阁楼上发出第一声轻微的尖叫时,我便已冲出了房门。

我进了叶子的房间,她脸色苍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她惊恐地对我说,她睡了一会儿就醒了,总觉得外面的露台上有人似的。

我打开通向露台的门,外面一片漆黑。

站在露台上望出去,坟山影影绰绰地露出很峥嵘的样子。

我用手电查看了一遍露台,没见可疑的地方。

最后,我走到露台边用手电照了照那棵直抵露台的弯树对叶子说,这棵树不能要了,明天我用锯子来把它锯掉吧。

叶子没回答我,转身进了房间。

我跟进去,关上露台门后又说,怎么样,明天我来锯树,这棵树够周妈煮两个月的饭了。

叶子说,算了,还是留着它吧。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那棵树让人轻易就上露台来的。

叶子却说,我想没人再从那里上来了。

而如果上来的是鬼魂,锯了树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无话可说。

人在墓园,不想到鬼魂都难。

这段时间,墓园注定了不平静。

仍然是早晨,我还没起床便听见楼下传来吵闹声。

我急忙走下楼去,看见水艳正像疯了一样地抓住杨胡子的衣领不放,嘴里叫着,你不退我钱,我就和你拼了。

我走过去,将水艳和杨胡子分开,然后对水艳说,有什么事,慢慢讲嘛。

可能是已吵闹久了,水艳的嗓子有点哑,她愤愤地说,我们那块坟地,现在值五万元以上了吧。

我们急着给孩子治病,要卖坟地,他不准。

退给他,他只给五千元。

这是哪里的道理呢?大许你评评这理,我们全家商量后,只要他退三万元算了,可他还是不答应。

这事挺复杂的,我听了好一阵之后才弄清楚。

原来,水艳家以前在后山上,后来坟山扩展,她家便被迁到山下来了。

在搬迁补偿中,曾对被搬迁者在山上按人头留有坟地。

当时水艳还没嫁过来,水艳的丈夫和婆婆两人取得了两块坟地。

当时,墓陵公司、村委会和被搬迁者签下协议,这坟地只能自用,不能私自专卖。

如确需转让,只能转让给墓园,价格按签约当年的坟地价格计算,每座坟地五千元。

现在,水艳的孩子动手术需巨额花费,她在外打工的丈夫带信回来说,婆婆的坟不能动,就把他那座坟地卖了算了,今后自己死了,把骨灰撒到河里去就行。

无论如何,这孩子先天心脏病不治会死人的。

想到墓园现在正将这些坟地卖到五万至八万元,水艳一家想让墓园退上三万元不过分吧。

没想到,杨胡子说协议上签的五千元就是五千元,一分也不能多。

这才让水艳急得想和杨胡子拼命。

这理我还真无法评。

一方面,水艳一家值得同情,并且这协议当初就签得不合理;另一方面,钱是公司管着的,杨胡子作为坟地管理人没权利修改协议。

于是我对杨胡子说,这样吧,你替水艳向公司反映反映,多少年过去了,五千元一座的坟可能是说不过去的。

我这话本是合理建议,不料杨胡子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你怎么替她说话,吃里爬外的家伙,你给我滚走。

我的头脑里“嗡”了一声,杨胡子终于借故赶我走了。

这事比我预想的来得快一点,不过我早已设计了对付这个危机的办法,所以听见他这样吼叫时并不真正慌张。

这时,水艳已再次哭叫着抓住了杨胡子,并大叫着说,听见了吗,人人都会说五千元不合理的。

你们和村上当初一起骗我们,我们的宅基地,我们的玉米地,你们拿去卖了多少钱呀。

那山丘上的阴宅你们就卖了一百多万,那就是我婆婆的宅基地呀,你们没良心,要遭雷打的。

杨胡子节节败退,在水艳的抓扯中已被逼到了院里的墙边。

突然,他伸手猛推水艳一把,水艳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水艳不哭叫了,她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双眼发愣地对杨胡子说,好,你敢动手,明天我和婆婆一起来这里,你要不给钱,我们就死在这里给你看。

杨胡子全身抖了一下。

水艳走到院门时,又回过头来说,你不得好死,今天晚上,那坟里的小鬼就会来抓你走。

杨胡子全身又抖了一下,并且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我还不用施展我的应急计划,杨胡子已经没有赶我走的精力和心思了,因为更严重的事压在他的头上,他坐在地上时甚至对我露出了求援的眼光。

我对他说,我刚才的话,实际上是帮你下台阶,你怎么不懂呀。

杨胡子仿佛生了大病,他喘着气对我说,水艳这事,我已给公司反映过了,公司说协议不能改,我有什么办法呀。

这场风波发生时,除了我站在漩涡中心外,叶子、冯诗人和哑巴都只站在堂屋外的阶沿上观看,就连最爱管闲事的周妈,也一直平静地坐在厨房门口削着菜,好像她没看见这事似的。

我想,这也许表明大家都想帮水艳一把吧,他们想看到杨胡子被逼得同意此事的结局。

然而,杨胡子这小负责人,他做得了主吗?

不一会儿,周妈喊吃早饭,这时,杨胡子却没有了踪影。

周妈说,别管他,大家吃饭吧。

他可能找村长去了。

你们不知道,这村长常说,凡是刁民,他最有办法收拾。

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仿佛看见水艳和她婆婆已死在这里似的。

我草草地吃了饭,便直奔水艳家去了。

因为我感到小鬼之谜就藏在水艳的口中,她一说小鬼会抓你,杨胡子便瘫倒了。

我走到水艳家时,她正在屋里抱着婴儿哭。

她婆婆双眼发愣地坐在门口,看见我时便说,水艳说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们吧。

水艳也抱着婴儿出来了,我便坐在凳子上和她们聊起来,从搬迁聊到坟地再聊到小鬼,一件使人无比震惊的事就这样被聊出来了。

十年前的一天,当时后山的坟地才刚被开发了一小块,水艳的婆婆去坟地边的树林里拾柴火,那天山上起了大雾,到上午都一直没散去。

突然,水艳的婆婆听见近旁的坟地中有人说话,她听出是杨胡子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杨胡子说,公司刚来了电话,说你还欠两千元钱没交,今天你不能葬孩子了。

女人说,公司不是答应可以缓交余下的钱吗?你看,我把孩子的骨灰都带来了,你们的坟坑也挖好了,你就让我先葬了吧。

女人一边说一边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水艳的婆婆听见了女人连说着“不不不”的声音,接着又是哭声。

再后来,这哭声中掺杂着男人的喘气声。

水艳的婆婆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便在雾中凑近去一看,天哪,那女人光着身子躺在坟坑边,杨胡子正压在她的身上呢。

水艳的婆婆赶紧退回到树林中,又隔了很久,听见有盖土的声音,还听见杨胡子的声音说,我帮你把坟垒得好一些,让孩子睡得安安稳稳的。

女人突然大哭起来。

那哭声好像把后山都晃动了。

杨胡子的声音说,你这样哭,我得走了。

接下来除了女人的哭声,便再没有杨胡子的声音了。

那女人在坟边哭了很久,还哭着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呀。

水艳的婆婆在树林里也听得掉了泪……

我坐在水艳家的门外,听完这事后觉得胸上压力一吨重的铅块似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我猛地站了起来,不然我觉得我会窒息。

我上了路,直奔村长家而去。

路上几乎没遇见人,路的不远处是坟山,风吹过来,有今天昨夜,昨年昨世的气息。

杨胡子果然在村长家里,看见我走进院子,走进堂屋,他喝问道,你来这干啥?我直视着杨胡子,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来告诉你,坟山上起雾了,尤其是小鬼的坟那里,几步外看不见人。

杨胡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村长从坐着的古式太师椅上欠了欠身子望了一眼窗外说,太阳蛮好嘛,这雾什么时候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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