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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风] 潘渡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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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哑然地望着他。
    “潘渡娜是我们第一次的成功,我们不眠不休地弄了15年,做了上兆次的实验,仅仅合成二个受精卵,不过已经够顺利了,那时候我把她交给另外一个小组,用试管代替子宫来抚育,但只有潘渡娜顺利发展成为胎儿。我们用一种激素促进细胞的分裂,在很短的时间内,她便成了一个女婴,我们来不及等她再过二、三十年了,我们需要尽快观察她,我们让她在药物的帮助下尽快生长,事实上,她和你结婚的时候,她才不到三岁。”
    “这是卑鄙的,刘,”我跳上去掐住他,“你这假冒伪善的,你这猪。”
    没有字眼可以形容我当时的悲愤,我发现我成为一种淫秽的工具,我是表演者,供他们观察,使他们能写长篇的报告。
    护士小姐急速跑过来,拉开我们。
    “你冷静点,大仁。”他慢吞吞地扣上被我拉开的钮扣。
    “你忘了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如今世上剩下来只有人才能做的事不多了,你说,大概就剩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件事吧!”
    我不会忘记,他那天曾以那样黑黝黝的眼望着我。
    “你使我吃惊,你刚好说中了我的心事,那时的潘渡娜只是一个合成卵,但我却在替她物色一个对象,我知道她所缺少的,我希望能找到一个东方艺术家,她是纯粹的物质合成物,也许你能给她另一种生命,大仁,我没有恶意。”
    他的秃头渐渐低垂,夕阳照在其上,一片可怜的荒凉。
    “当然,我们可以另造一个男人,让他们结合,但我们不能以两个假设的人互证,那是不合逻辑的,我们选择了你。去年感恩节,我发现他们已经把潘渡娜塑成一个美丽的人物了。他们利用她的潜意识,把她每一分智慧都放在学习上了,他们利用‘学习阶次’的秘诀,那就是说,一个婴孩可能在第五天的上午学眨眼最有效,可能在第十天的下午学挥动手脚最有效,可能在176天到179天学语言单音最有效,可能在200天到219天学长句最有效,他们一秒也没有浪费。
    “我们的步骤是合成小组,受精小组,培育小组,刺激生长小组和教导小组,我们花在她身上的金钱比太空发展多得多。至于人力,差不多是9000个科学家的毕生精力。大仁,你想想,9000个人的一生唯一的事业便是要看她长大——大仁,相信我,人类最伟大的成功就是这一桩,而我是这个计划的执行人。大仁,我难道不是上帝吗?他们居然还说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起来,护士小姐又送上两瓶饮料,我这才注意到护士在倒饮料的时候,预先在他的杯底放下一片什么东西。
    “大仁,老实说吧,耶和华算什么,他的方法太古旧了,必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然后十月怀胎,让做母亲的痛得肝摧肠断,然后栽培抚养,然后长大,然后死亡。
    “大仁,这一切太落伍了,而且产品也不够水准,大多数的人性都是软弱的,在身体方面他们容易生病,在心灵方面他们容易受伤,而潘渡娜不是的,她不生病,她不犯罪,她不受伤。”
    也许是药物发生了作用,他渐渐平息下来。
    “她是骡子吧,”我大声地嘲笑着,“她不会有孩子的。”
    “她会有的,她一定会。”
    “如果她有,她不会爱,因为她不曾有父母的爱。”
    “她会,我们会给她足够的黄体素,你以为母爱是什么?你以为那是多么值得歌颂的?那只不过是雌性动物在产后分泌的一种东西,那种东西作怪,那些妈妈便一个个显出一副慈眉祥目的样子。”
    “刘,你太过分了,什么鬼思想把你迷住了,我告诉你,我仍记得我的母亲,永生永世都记得。春天的早晨她坐在窗前编柳条篮,编好了,就拉着我的手走到溪边,在那里,我玩着清浅的溪水,而她,什么也不做,只怔怔地望我。”
    “大仁,不管怎么说,母爱只是自爱的一种延长,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私。其实婴儿并不需要母亲,有人拿一组黑猩猩做实验,给它们一些柔软温暖而可抱的物品,它们便十分满足。又有人每天喂一只小鸭,它便出入追随,以为这人是一只母鸭子。那么,大仁,只要我们能给孩子口腔的满足,肠胃的满足,拥抱的满足,爱抚的满足,母爱就可以免了。”
    那时,夕阳完全沉没,只剩下一片凄艳的晚霞。
    暮色一旦注入空气,就越来越浓。我忽然想起那阕元曲:“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凄然地笑了,“告诉你吧,刘,你可以当上帝,但我并没有做众生之父的荣幸,我是我的母亲生的,我是在子宫中生长的,我是由乳房的汁水一滴滴养大的,我仍是用最土最原始的法子造的,我需要二三十年才能长成,我很脆弱,我容易有伤痕,我有原罪,我必须和自己挣扎,但使我骄傲而自豪的,就是这些苦难的伤痕,就是这些挣扎的汗水。”
    “我命令你,”他说,“去爱潘渡娜,我是上帝。”
    “你不是说爱很荒谬吗?如果母爱是由于一种腺体作怪,男女的爱不也是另一种腺体作怪吗?她何必有人爱,她那么完全,她独来独往,她何必多我这个附属品。”
    他没有答腔,我低头看他,他已经张着嘴睡着了,并且打着鼾。
    “你可以走了。”护士冷冷地望着我,“这是他睡觉的时间。”
    我默默垂首,黑色的夜已经挪近,而何处是我的归程?
    驱车在纽约的街道上,我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直到油干了,我的车被迫停在路旁。
    路边有一处酒店,我就走进去。
    “最近有一种酒,”侍者说,“叫做千年醉,你要不要试试。”
    “要!”我大声地说,大声得连眼泪都掉出来。
    凌晨5点,我真正地醒了,我又听见呕吐声。走入洗手间,是潘渡娜在那里。
    她的头发凌乱,寝衣散开,蜡黄着一张脸。
    “你这是干什么?”我本能地冲上去,恐惧使我的声音变成一种不忍卒听的尖啸。
    那一瞬间,我的悸怖是无法形容的,她呕吐声使我有着不幸的预感。
    她抬起头来,以一种无助的眼光望着我。我们彼此的目光接触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都是不幸的人。
    我坐在她的身边,纵声地哭了。潘渡娜也哭了。
    2000年6月9日。
    这些日子潘渡娜被“他们”接回去了。
    我想着死,与潘渡娜接触的那些回忆让我被一种可怕的幻象笼罩着。我总是梦见我被什么东西钳住,我也梦见狐仙,那些战颤了整个中国北方的民间传说。
    而当我醒来时,我浑身皆湿,原始的恐怖抓住我,使我悸怖得像一个10岁的男童。
    那一天,2000年6月9日,我照例从那样的梦中醒来,我的全身都尚存着清晰的被箝痛的感觉。
    “恭喜你,”电话铃声响了,“我们预料你今天可能会做父亲——我们想办法把潘渡娜的怀孕期缩短了一半,这是我们初次的尝试,如果成功了,也许我们下一次可以缩短为四分之一。”
    我在屋子里走着,垂地的窗帘尚未拉开,我如同掉在黑暗陷阱里的困兽。
    电话铃又响了。
    “我们就来接你,潘渡娜开始痛了,我们就来,如果一切顺利,今天中午我们要向全世界发布消息。”
    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我的面前,我跨了进去。
    潘渡娜躺在床上,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开心地吃着桃子饼。离床不远的地方,有一组人在那里用忽大忽小的声音辩论着。
    我默默地垂首。
    “每一种迹象,每一种检验都证实她怀孕了,”医生说,“但从早晨起,她的肚子逐渐消扁,并且每一项检验又都证实她肚子里并没有孩子。”
    “这不是很好吗?”我说,“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不过我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我们可以再等第二次机会。”
    “请你们换一个厂家,我不打算负责替你们制造孩子了。”
    “那不是我们的事,你和潘渡娜商量吧!你们的婚姻是有法律约束力的。”
    他们把我和潘渡娜放在一个车子里,打算把我们送回。
    “可不可以让我下来,”车子经过公园的时候,潘渡娜说,“我需要走一走。”
    我们一起走下来,此刻又复是炎热的6月。潘渡娜跳跃着奔向草坪,我这才发现她跑路的动作多么像一个小女孩。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我,脸上带着怯怯的笑。忽然,她躺了下来,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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