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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心意姑且不论,赵瑟似乎已经看见了欧阳怜光手上不紧不慢敲打着折扇的模样。和元元比起来,欧阳怜光似乎更让赵瑟讨厌。她们就像是天敌一样,毫无理由地保留着对彼此最大可能的敌意和不屑。并且,她们仿佛都体会得到对方的敌意。是以,尽管赵瑟也不高兴陆子周和元元混在一起,也只好让陆子周出门。因为那些愿意在暗中为赵氏出力的权贵都喜欢在清歌曼舞堂——元元的密室——里见面。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元元帮了很大的忙。她有着足够的智慧和天生的说服力,更重要的是,她能以与陆子周几乎一致的步调思考并在关键的时刻默契地配合他。最后,连赵箫那样的败类都难得正经说一次话道——幸好我们有了元元作同伴,不然事情要糟糕十倍。
赵瑟为这句话郁闷不已并和陆子周莫名其妙地吵嘴。尽管她事后很后悔,却也没有办法解释真实的原因并道歉。那么这以后,因为陆子周的原因,偶尔只要赵瑟可以从中书省的琐事和自己永无休止的宴会中脱身,她就坚持陪陆子周一起去元元的密室。虽然是很小气的行为,但赵瑟一贯心胸宽广。她给自己找借口说:“我也到了该关心一下家里大事的时候……”
寸步不离的亲眼监视是不可能的。除了公务,赵瑟还得操心西楼的事。周家的橄榄枝几乎是和军火的危机一起伸到赵家面前的。因此,结盟的事情变得更加重要起来。宋国夫人周庄亲自拜访了苑国夫人之后,一致认为单只有西楼的关系是远远不够且是脆弱的。于是,一夜之间,事情就变成了周家的世女周瑾与芫国夫人最小的儿子赵波之间的天作之合。
这桩婚事,不仅辈分上有着令人摇头叹息的苦笑,年龄上也像是个闹剧。毕竟,赵波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周瑾却要连及笄都得等上个三两年。然而,联姻毕竟是联姻。事情还是谈成了。周赵两家在宣华二十四年的七月末行完盛大的定亲礼,议定于周瑾及笄后的第二个月圆之日成其嘉礼。赵波一开始的确有几分闷闷不乐,但在定亲礼之后与周瑾一起去城外游玩过几次之后似乎也就认命了。
紧接着,八月初八,中秋节前,聂云派了管家来,要接西楼去小住几日。
合寝
宣华二十五年的上半年,是大郑王朝武功煊赫的半年。西北方向上,乌虚骑兵败退草原,边境熄灭了狼烟,重归太平;西南方向上,此起彼伏的土司叛乱在剑南、五岭两节度使疯狂而血腥的镇压之后勉强平息下去。为此,西南苗蛮的人数削减了三分之一,有实力聚众作乱的土司头人也几乎被屠杀殆尽;紧接着,河北方向,在范阳节度使傅铁衣十几万精锐围堵清剿下,为祸数十年的各股流寇终于在宣华二十五年的七、八月间先后逃入齐鲁之地。彼时前有怒涛汹涌的黄河拦路,后有步步紧逼的傅铁衣大军,流寇插翅难非,眼见便要踏上覆灭的道路。
外敌打退了,叛逆镇压了,军阀和士族的私兵却起来了——尽管所有的和平与安定都是假象,然而随着边疆狼烟次第熄灭,风雨飘摇的大郑王朝还是在宣华二十五年的八月间迎来了短暂的和平与昌盛。
适逢“万方财富入长安“的好时节,于是,整个上都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歌舞升平中。那种歌舞升平与繁华富贵带着浓厚的幻灭气质,透着病态的绝美,仿佛知道了这是一个王朝最后的芳华与绽放。露乳装与乱交开始在上都风靡,林林总总的宴会从月头排到月末,宴会上充斥着种种匪夷所思的把戏与乐子。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贵族士家们喜爱收取美貌少年做为干儿子的臭毛病在上都乃至天下死灰复燃,大行其道,并呈现出愈演愈烈的架势。这一恶习在百余年前曾间接导致了那场著名的、令盛极一时的大郑王朝由极盛转向衰败的叛乱。
一切一切都开始呈现出亡国的末世征兆,醉生梦死的人们对此呵呵而笑,投去冷漠地一瞥,转身便沉溺于美酒与狂欢,唯有恢宏而古老的长安城上历经数千年风霜的青砖默默见证着一个王朝逐渐逝去的背影。
西楼就是在这样的喧嚣与混乱中确立和周庄、聂云夫妇的义子关系。当然,周氏也准备了正式的仪式和盛大的宴会,然而,在上都一片大认义子的疯潮中丝毫不见显眼。那一天是宣华二十五年的八月十二。之所以定在这一天,或者是为了赶上几天之后的中秋家宴吧?
当天的宴会赵瑟以周庄晚辈的身份参加。西楼作为她的宠侍的事实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被彻底抹煞掉了。聂云为西楼准备了全新的身份,全新的经历。上都的人们只当聂右丞新收的义子是今年新进京等待秋闱贫家书生,花光了盘缠落魄于市井,却因祸得福得到了宋国夫人的青眼。
“都是那样亲密的人了,怎么让人家装不认识嘛!”赵瑟心中暗暗抱怨不已。纵然赵家与周家早有协议,然而眼睁睁看着明明是自己的怀中禁脔的人眨眼前就变成别人家毫不相干的儿子,赵瑟多少有点儿不放心。
霍西楼则要比赵瑟更加不会演戏。席间赵瑟有心事,眼神直直得看他。他竟不懂得装看不见,先是有些心虚得与赵瑟对视,之后却又自己先不好意思地别开头。
于是,上都那群吃饱了以无事生非为乐趣的贵妇仕女们便一起起哄道:“哈,赵大人,你怎么都把我们玉树临风的十八郎看得都含羞了呢?”——霍西楼认作聂云的义子之后,不好照他原来的姓氏称作霍郎,女人们便都按照周家的排行称他为十八郎。
赵瑟现如今脸皮也厚了,顺着大家的捧场抑扬顿挫的地吟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便是倾慕十八郎又有何不可?”说罢冲西楼眨了眨眼睛,神态极是可爱。西楼见到不禁抿嘴而笑,推了手边的水果盘子到赵瑟前面。
“啊,果然是赵家的赵瑟小姐啊!又在祸害上都的大好儿郎!”立即便有某家的浪荡女笑着打趣,并擒住霍西楼的手道:“十八郎,你可莫要上那祸害的当?你可知道她是谁?他便是上都头一位负心薄幸、风流多情的贵女,连武成侯傅铁衣都叫那家伙儿给始乱终弃了呢!”
傅铁衣这三个字现在都该成了赵瑟的魔怔了,但凡一入耳胸口就是一闷。喘了口气,她才缓过来,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白眼,不服气地想:我冤枉啊,怎得傅铁衣之后,“负心薄幸、风流多情”八字评语就像是跟定了我一样呢?哪儿哪儿都要拿出来夸奖!我真的冤枉啊!
然而冤枉也只好认了。
赵瑟摊手笑道:“你们怎么编排我无所谓,可是这么胡乱造傅铁衣的谣,可千万要小心有人上门理论……”
说到有人上门理论,自是除了傅铁云一家之外别无分号。谁闲得没事也不愿意招惹那么个家伙啊!于是,话题便默契地转开了。
清惠翁主家的小女儿虽然自己还没成婚,却是上都最热情的媒婆。她趁着喝茶的功夫不怀好意地问霍西楼道:“十八郎,你有心爱的女子了吗?过了中秋,我家有宴会,你也一同来吧?很热闹的!我介绍几个体贴的姑娘给你认识如何?”
话里的热情将霍西楼搞得很不好意思。他疑惑道:“小姐是说结交女子吗?可是终身大事应该父母做主才对啊!”
一众无良女纷纷以扇遮嘴发出“嗤”、“嗤”的笑声,霍西楼更加摸不着头脑,赵瑟却知道清惠翁主的宴会近来是上都贵族男女大开无遮大会的取乐之地,忙说道:“你别听她们这班人的!和她们去还不如和我去呢!十八郎,咱们明天一起出城赏秋怎么样?”
“好啊!”霍西楼笑着点头。
第二天,赵瑟刚一过正午就收拾了车马去接霍西楼。然而,昨天仿佛还互相牵挂,有许多话要说的两个人,见了面,独处了,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霍西楼手挽马缰,低着头任由马儿前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瑟心虚,也没勇气和他搭话。马蹄践踏在厚实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让人感觉怪怪的。
远远的柳家女儿秋游的马队迎面过来,赵瑟和霍西楼同时拨转马头转向另一条岔路,之后,赵瑟才有点儿慌张地说:“咱们避避吧,省得见面啰嗦。”说完,两人便一起笑了。的确,倘若柳小姐再调侃一句:“想不到赵大人这么快就约到了十八郎,您二位走在一处还是蛮女才男貌的”未免就让人有点儿脸红了。毕竟人家不知道他们是夫妻,他们自己可是知道的。
赵瑟再三鼓了鼓勇气,问道:“西楼,聂公他已经和你谈过了吧?”
西楼的笑容还留在脸上,声音却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