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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陆子周说。
和赵瑟预想的一样,他面朝外睡,头发一部分搭在床沿,将帐子都洇湿了。于是,赵瑟放着老大一片地方不去睡,偏要去挤陆子周。像执拗地孩童一般,单纯地为了消灭自己和陆子周身体之间的任何一处缝隙而努力不休。
“傻瓜,你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在赵瑟挤得正入神的时候,陆子周猛然转过身来如是说道。
“啊……”赵瑟迷惘的看着陆子周,仿佛自己很有理的样子。她说:‘那我应该做什么,你又不肯理我……”
“傻瓜,难道我能一辈子不理你吗?真笨!”
陆子周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指点赵瑟一下怎么对付自己才合适了。他伸出手臂去,穿过赵瑟颈下,让她枕着。赵瑟那是相当有天分,立即就又向外面努力凑了凑。
“阿瑟,你是个好女人。只可惜好女人都是蠢女人……刚才我写给你的药方呢?拿来给我吧。”
赵瑟便当真取了药方出来还给陆子周。陆子周坐起身,瞧着手心里叠成方胜的药方摇头笑了笑。之后,竟是既不拆开,也不交代一声,直接揭开帐子,往床脚炭盆里丢去。赵瑟大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半身去瞧。药方却已经连灰都找不到了。、
“你怎么把它给烧了!”赵瑟坐起来埋怨道。
“傻瓜!和尚跑了,庙又没跑,你急什么!”陆子周顺手一推赵瑟的脑门,赵瑟便倒了下去。他接着自己躺好,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傻瓜,你以为把药方吞进肚子就可以了吗?照方抓药,照方抓药,抓不来药方子还有何用?你以为红花这味药有卖的吗?我保证你寻遍上都也找不到。真是笨死了!”
“那该怎么办?”赵瑟大失所望,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情急之下,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便前陆子周讨教起来。陆子周简单提了两句,大体是说药方上有几位药是朝廷明令禁止贩卖甚至栽种的,那便是赵瑟先前看到的药方上列着的几味奇怪而陌生的药了。故而,世上类似的药方万金难求也不光是因为大夫不敢给开,也是因为有方无药,冒了天大的干系开了也是无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瑟苦笑道:“果然我是最蠢的!这真是个笑话!那就只有……”
“傻瓜,我便教教你吧。”陆子周讲话说了一半,停了半天,像是梳理自己的思路一般,才一条一条的交代起来。
“明天,你随便找个借口禀告祖母,我们去西山的别院住几日。”
“不用带太多人,米饼一定要带。他实际是刺客对吧……这件事你一开始你就找错了人,你该去请教的是米饼不是我陆子周。去问米饼,他若有办法便是你运气,他要是没办法你就认了吧,乖乖等着完婚……”
赵瑟愕然打断陆子周的话道:“你莫不是想叫米饼去刺杀傅铁衣,不成的,已经试过很多次……“
“当然不是!“陆子周断然否决道:“刺杀这样事,等而下之,便是成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岂会出这等春蠢主意!”
“那……”赵瑟疑惑不解。
陆子周道:“你去问他便是了……此事我也没有把握。大抵内家穴脉经络之学自有其妙用,只是不知是真是假了。”
赵瑟点点头,算是半信半疑。
最后,作为完结,陆子周说:“傅铁衣的事情,你爱怎么胡搞便怎么胡搞就是了。别来问我,我没办法。我若能想出来主意给你,我早就说了。傅铁衣这种人,我能想出来的办法,他也能看透,必不会上当。你这傻瓜的主意反而不好说了。反正死马权当活马医,让你没章法的乱搞一气,或许柳暗花明也说不定……”
次日,赵瑟果真一早就去禀告祖母,她用的理由非常气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便是:“傅铁衣要到上都,既没有成婚,便不好与子周相见。所以我送子周去西山住一阵子,等傅铁衣走了再接回来,也免得傅铁衣见到子周不高兴……”
陆子周对她这理由却是大加赞赏,暗中直夸:“总算是有长进。”
总之,忙碌了一宿还没合眼的苑国夫人闻之莞尔,袍袖一挥算是应允。只嘱咐赵瑟新年之前一定要回来。于是,赵瑟便带着米饼等人与陆子周一起轻车简行往赵家在城外西山的别院小住。
……
宣华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公主大婚之期。上都全城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百官集于含光殿朝贺。当今天子端坐于凤座之上,面带微笑倾听百官的贺表,神情很是专注。宣化天子今年圣寿五十整,在女人而言,可谓韶光逝尽,便是最精细高超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已经开始松弛的面颊和眼睛四周层层叠叠叠的皱纹。然而,从站立在一旁的公主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上,依稀还能寻找得到宣化天子年轻时的蛛丝马迹。
永安公主是宣化天子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大郑唯一的储君。公认的聪明,美丽,只是身体过于孱弱,成年之后甚至屡屡称病不在人前露面,更不曾插嘴过朝政。或许因为身体的原因,及笄之后就该办的大婚一直拖到了二十一岁不能再拖得年纪。
在上都,有一些奇怪的传言,是说公主生不出孩子来,故而一直不便成婚。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然而多年以来,公主虽然未立正君侧君,府中毕竟侧侍宫奴成群,公主何以不但女儿,连儿子都没有生出一个呢?众人不得不在心中悄悄怀疑,而相关人等自从多年以前就开始蠢蠢欲动。
大婚之期,公主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出马,称病再怎么也说不过去。即使是册立不是迎立,礼仪也很多。永安公主被当成提线的木偶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大殿。如此,只要宣读了圣旨,由公主亲自将凤翔君张夏引入大殿,一起拜过皇帝皇后,至太庙行礼后便算是礼成了。
圣旨就由站在皇帝身边的内官总管恭敬地捧着,永安公主肃立于丹阙之下,未来的公主正夫,即刻就要成为永安君的张夏就在隔壁的偏殿。虽然皇后没有出席有一些不够圆满,然而一切大局一定,只等良辰吉时。作为张氏族长的韩国夫人张媛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与紫色的礼服遥想呼应,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遐想。
铜漏里最后一滴水滴落,发出一阵轻响。之后编钟七响。六十四名司仪发出他们特有的,气息绵长的呼喊,一起报道:“吉时已到,恭请皇帝陛下降谕。“
宣化天子以优雅而高贵的姿态站起;永安公主肃然而拜,宽阔而华丽的袖子平摊于地,美丽异常。百官一起躬身施礼。宣化天子四顾而笑,拿起宫侍捧着的圣旨,展开刚读了一个“维……”字,便听得殿外猛然传来一阵宏大而悠远的钟声……
天子脸上的笑容立即飘渺得不真实起来,一起僵住的还有张媛脸上的神采奕奕。在一阵接着一阵的钟声中,百官的交头接耳越来越明显。整个含光殿上,唯有依旧跪伏于地的永安公主难以辨明神色。还有就是那些敷着粉的宦者依然挂着阴森的笑容。
钟声一共九响。皇帝把圣旨合上还给宫侍。皇后徐氏便于此时素服上殿,哀声禀告道:“太皇太后薨了……”
宣化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太皇太后谢氏薨于大明宫长生殿,国丧。依礼,储君代天子守制。如此一来,永安公主的大婚不得不就此中断,并推迟到三年以后。
三年!据一些无人负责任谣言流传,韩国夫人张媛事后自家的聚会上曾砸着东西怒道:“三年?!再等三年还有什么用!三年的时间天下都够打下一半了!”
这的确是谣言,没有任何证据的谣言。然而,那一天,在大殿之外,张媛确实咬牙切齿地低语过:“算你厉害,连自己亲祖父的死都可以利用至此……”一位低等的宫侍诅咒发誓他确实听到了,只不过第二天,他就彻底失踪了,从此再也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钟声穿过上都的厚重的城墙一直传到西山那么远的地方之时,赵瑟还在沉睡之中。她立即就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米饼就睡在她的外侧靠下的位置,忙伸手去搭她的尺关,急急问道:“不舒服吗?”赵瑟看他面色苍白发青,额上还不停的趁出细汗,大是过意不去,忙道:“没事,你睡你的,我睡累了,下去活动活动……”
下得床来,到底有点头晕目眩,两腿发虚。坐在床边缓了一刻,她才看清楚屋里只有陆子周一人。他在桌上铺开了纸笔,一张接着一张地写大字。
赵瑟便问:“出了什么事,仿佛是丧钟……”
“不知道。”陆子周头也不抬地答道:“圆子已经去问了,想必很快就有回报……你别出来,外边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