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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微微垂着头,下意识地跟着陈氏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着,心思却有些烦乱定不下来。
好一会儿,青鸢才憋出两个字:“蕙姨……”
“唉,”陈氏叹了口气,握住青鸢的手,边走边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娘又去得早,我心里是真将你当闺女的……”
说到这里,陈氏顿了顿,看着身侧容貌出色却神情黯然的青鸢,幽幽道,“当初你进府伺候,我就嘱咐过你,咱们做下人的,荣辱富贵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再怎么不甘心,也终究改不过命去,哪怕是当了姨娘又怎样?梁国公府那边的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那么多姨娘,又有哪个能长宠不衰的?还不是色衰而爱弛!”
青鸢垂着头,很是有些难堪地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涌出来。
她自问隐瞒的够好,却不想,蕙姨早就将她的心思看在了眼里。
陈氏又叹了口气,拍拍青鸢的手,缓了语气道:“侯爷少年英俊,又战功赫赫,气势威严,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换了公主,或者勋贵高官家的小姐,你可能也不会将心思流露出来。可你没想到,侯爷居然娶了一个守寡的山村妇人,还带着一双儿女的。容貌不出众,家世低微……却能明媒正娶嫁给王爷,你替王爷不忿了,不平了,是不是?”
青鸢被陈氏一句句追问着,有些心思她是下意识地,连她自己都没有这么清晰地剖析过,如今听着陈氏剥茧抽丝般分辨清晰,她是震惊更多于尴尬了。
陈氏没说一句,她都很有共鸣地很想跟着附和上几句,就是这样!侯爷那般人物,却被一个乡村寡妇迷了心窍,白白地玷污了名声不算,还丢失了联姻可以巩固地位的种种,这可是与自毁前程无异了!
只是,青鸢毕竟不是一般的小丫头,自小失恃的她,跟着陈氏长大,自小识字算数女红无一不精,给秦铮做了丫头之后,见识的更多了,连秦铮来往的信件奏折等等都是她经手整理。借用红楼梦中王熙凤的一句话‘这丫头比普通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这里的青鸢,比凤姐的丫头能力更强,不说小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府县官员们,很多也及不上这位的政治素养和学识能力。
知道陈氏远比她要看得清楚明白,想的深远,也是真心为她好,青鸢自然不会反驳什么,尽管心里思绪沸腾,却仍能够耐心安静地听着陈氏的教导和指点。
陈氏也就喜欢青鸢这个性子,虽说也有犯了糊涂的时候,可识教导,听人劝,也够理智。
想起这些,陈氏又忍不住暗暗叹气,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容貌,偏偏差在出身上。但凡出身好一些,哪怕是勋贵人家的当家主母也很能做得的。
转念,陈氏又将自己这个念头打消了。
这个丫头一直以来都理智低调包容,可没想到在秦铮身边伺候,终究还是没有过了情关。这女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一旦动了情,就是劫难。
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不薄情寡性的?女人一旦动了情,行止言谈自然就会失了方寸,失了偏颇,又那里能理智冷静了?而失了冷静理智,人也就蠢笨起来了,再无可取之处了。
还好,还好,看着丫头的样子,好像陷得并不太深,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也说不定。
默然了片刻,陈氏的心思百转千回,也仍旧想着拉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闺女一把。
“你觉得夫人没有家世,还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你也应该知道,夫人先前在家里就接过两次圣旨,一次是御赐匾额,另一次是诰授三品淑人……你听明白了?是诰授不是诰封!这是夫人自己挣来的诰命,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青鸢垂了垂头。这些她倒是听说过,还知道三品诰命是因为献了瘟疫的方子。只不过,没有注意到‘诰授’这一字之差的细节。
她之前还以为,夫人那诰封之类,都是侯爷的缘故,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她自己挣来的。
略感意外,青鸢也对这位低调夫人的身世好奇起来。这位夫人就是因为献了个方子,就被封了三品诰命?那些太医院的太医还亲赴疫区了,也不过是赏赐些财帛之类,顶多升迁一级半级的,怎么可能一封就是三品?
“夫人懂得炮药制药,侯爷寻觅疗效好的外伤药认识了夫人,夫人用一品上佳的疗伤药跟侯爷做起了生意,之后,又无偿地献出了另一种疗伤必须之物,因此,御赐匾额。后来,南直隶水灾,灾后瘟疫肆虐,夫人仅仅带着一名婆子两个护卫进了疫区,亲自诊看患了疫病的人……看那些人呕吐泄泻的秽物,以判定病情……亲手给那些人熬制汤药,喂药清洁……给那些患病死去的人清理换衣……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一个县的疫情得以控制,她就又去了另一个县……整整在疫区呆了近三个月,疫情才得以控制……没有亲眼看到,根本想象不出疫病肆虐的样子……病患吐泻的秽物到处都是,有的尸体就躺在路边却没有人收敛,还有后来多日不散的烧尸的焦臭……”陈氏说的缓慢,声音不高,也很平静,就像叙述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但,就是这样,青鸢却脊背上嗖嗖地寒气直冒,毛骨悚然着,胃部也翻涌着,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她自觉能力够强,够隐忍,可听蕙姨说的是什么?她忍着恶心和后背的阵阵寒意,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一步?若是遇到瘟疫,别说进疫区治病救人,就说自保的能力,她有么?
一个敢于冲进瘟疫肆虐之地的女人,一个敢于面对无数死亡的女人,一个可以直面死亡的威胁而冷静坦然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陈氏慢慢叙述着,也没有忽略青鸢的表情变化,看着这丫头脸色青白,脸上的那种愤愤然的不甘不平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怅然若失的沉思。
能听进去,会用脑子就好,就不至于沉沦太深,就不会糊里糊涂将自己搭进去!
对别人狠许多人都能做到;但能够对自己狠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么?大部分时候平和淡然,不过是因为她根本不屑于跟那些人计较罢了。
亭子里,邱晨照应着两个小的吃着午饭,穆老头儿则拉着秦铮一起喝酒。
丫头们备下的酒盅子早就被穆老头儿嫌弃地抛开,直接拿了喝汤的碗跟秦铮喝着山葡萄酒,一连喝了几碗之后,穆老头儿嫌弃地将碗往桌上一顿,扬声叫道:“我说杨家丫头,你啥时候再蒸回酒啊?这些简直就是果子汁,哪里有酒味儿啊!”
对于穆老头儿的人来疯,邱晨早已经见怪不怪,抿抿嘴,淡淡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山葡萄酒,虽然入口顺畅,没有多少酒意,可喝多了却最是容易醉人的。真醉了,睡上几天几夜也有可能!”
“就这东西?”穆老头儿不屑地撇撇嘴,捞起一碗酒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然后不耐烦地招呼身后的承影,“就这酒,还用什么酒壶,还不把酒坛子拿上来,再找两只大海碗过来……男人喝酒,喝的就是一股子豪气,这么一点一点的,有什么意思!”
承影应着,却没有动,而是将目光投到邱晨身上。
山葡萄酿制的酒,纯天然无添加的,喝多了也不过睡上一觉,并不伤身,更别说穆老头儿功夫高深,酒量也好,一坛两坛的葡萄酒对他来说估计也没什么妨碍。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点头示意,承影立刻躬身离开,片刻功夫,就抬了一只二十斤的大坛子来。
只不过,原本泥封着的坛子口已经打开了,已经被穆老头儿喝了几壶下去,剩下一大半也有十七八斤的样子。
穆老头儿一看到大酒坛子,登时大喜,哈哈笑着将两个抬酒的小丫头扒拉开,伸手抓住坛口,微一用力,酒坛就被他一手提起,另一只手往坛底一托,偌大一只酒坛就被他提到了半空,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坛口一倾,紫红色的酒液就从坛口倾泻下来。
穆老头儿微微往后弯着腰,仰着头,嘴巴张开到最大,然后,酒液如箭径直落入口中……就看到他一捧花白胡须下喉结微动,落入他口中的酒液就被他一滴不落地吞了下去。酒液哗哗的落下来,被他咕嘟咕嘟地吞下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看这动作之熟练,邱晨都要怀疑,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儿练得功夫不会就是喝酒吧?
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子酒下去,目瞪口呆盯着他的邱晨也没看清他有什么动作,就见那飞泻而下的紫红色酒液戛然而止,穆老头儿也扬声长笑,“痛快,痛快,这才是喝酒嘛!铮小子,该你了!”
手随声动,偌大的酒坛子就朝着秦铮飞了过去。邱晨一声惊呼没来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