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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功夫后,唐文庸如愿以偿地在后院中找到了邱晨,然后看着赤着脚、挽着裤腿儿、缚膊束发,双手抱着裙裾,正在一只高大的木桶内欢快地踩着山葡萄的妇人,满脸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那礼制规矩说话的人?这么光天化日的,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赤脚露腿,还将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完全露在外头……这是守得那门子的礼制规矩?
邱晨正努力地踩着半桶野葡萄,看着一串串葡萄被踩成葡萄汁,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这些葡萄汁就将酿造成美味的葡萄酒,心里就无比欢喜。而且,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顾虑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避免太过与众不同招引麻烦。这回能借着酿造葡萄酒的机会放松一回,又想着在自家后院,身边也就几个丫头婆子,不虞被外人看到,难免就有些忘形。
却没想到,正踩得欢快带劲儿,另外两个木桶中的丫头婆子纷纷惊慌失措起来,她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那个始作俑者也同样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院门口,一脸惊愕!
几个缚膊的丫头慌慌张张地把衣袖裤脚放下来,也顾不上紫红的葡萄汁毁了衣裤,邱晨却根本没有这个自觉,只瞪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文庸,白皙的脸上,因兴奋和运动的绯红还未退去,眉毛却恼怒地直竖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喝道:“出去!”
被邱晨这一声喝,唐文庸随即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慌忙转开目光,随即又侧转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慌乱地声明道:“我找你有事……并非故意……咳咳!”
陈氏心头乱跳,她只知道后院里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们做葡萄酒--去年做葡萄酒是用手揉碎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今年又想出来用脚踩的法子,还缚膊亲自上阵……
这样的形容落在了二爷眼中……再想起刚刚二爷眼中的惊艳,陈氏越发觉得头目森森,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不过,她终究比那一干婆子丫头镇定一些,哪怕是维持表面上的镇定的能力。
看到闯祸的人转身避开去,她虽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却也能强撑着赶过去,略带紧张地劝着邱晨:“夫人,先出来吧!”
邱晨瞪视着那个慌乱的身影逃一般出了后院,这才努力克制着自己胸口的怒气,收回目光。这会儿也顾不得木桶中的葡萄是否踩碎踩匀,只悻悻地从木桶中出来,洗了腿脚上沾染的葡萄汁。又由着陈氏半蹲下替她穿了鞋袜,整理好了裤脚裙裾。玉凤和青杏则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狼狈,匆匆净了手上来,把邱晨缚膊的带子接下来,上下打理了一回。
邱晨身上的衣裳倒没有沾染葡萄汁,却因为绑缚弄得起了皱,一沓褶子。
“夫人,还是回房换身衣裙吧!”玉凤小声地提醒着。
邱晨呼出口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裙,再回头看看比她还要狼狈不知多少的几个丫头婆子,悻悻地挥挥手:“让陈嬷嬷陪我回去换衣裳就行,你们也回去打理一下吧!”
两人在小花厅坐定,邱晨让了一下唐文庸,随即垂着眼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嘿嘿,杨淑人,恭喜恭喜……”唐文庸似乎已经从尴尬中恢复了过了,也不在乎邱晨的冷遇,没话找话地开口,“昨日纳采,小可正好有要事缠身,没办法亲自前来,实在是一大憾事啊……嘿嘿,杨淑人不会因此怪罪小可吧?”
“唐公子事务繁多,区区纳采小事,哪里敢劳动唐公子亲至!”邱晨无比客气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淑人最是通达……果然不会那么小气!”唐文庸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地笑着,自顾自地接着道,“今日我来,是把内府将作监的三名琉璃师傅带了过来……咳咳,他们虽说不会烧制千里眼的琉璃,烧制琉璃盏、琉璃灯、琉璃香薰球却很在行……”
邱晨仍旧垂着眼睛,注视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样的冷淡疏离,让一贯脸壮皮厚的唐文庸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讪讪地笑着,正想着再找个什么话题说下去呢,邱晨仍旧纹丝不动,却突然开口了。
“唐公子此次前来,是奉了谁之命?……或者,唐公子此次代表的仅仅是你个人的意思?”
“呃,这个……有什么区别么?”唐文庸愣怔了一下,继而反问道。
邱晨终于从茶杯上收回目光,缓缓地抬起眼睛来看向唐文庸,直视着他道:“当然!”
“若是唐公子此次送琉璃师傅过来,是奉了君命旨意,那邱某为臣为民自然是无条件奉旨行事。但唐公子此行只是代表着你个人,那么,唐公子不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传授千里眼制作秘法的条件么?”
“呃,这个还要条件……”唐文庸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上邱晨倏然眯起来的眼睛,竟一下子卡了壳,瑟缩了一下,接着道,“刚刚我不是说了,那三个可都是内府将作监最好的琉璃师傅,他们可是专门烧制御用琉璃器皿的高手,你让人教他们烧制千里眼玻璃,他们也可以教你们烧制御用琉璃器具……嘿嘿,谁也不吃亏嘛!”
邱晨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盯着唐文庸道:“唐公子既然说了是御用琉璃器具,那么我学来又有何用?”
“呃……”唐文庸这回是真的卡了壳。
既然是冠上了御用的名头,民间百姓非赐不得使用,更别说拿来卖钱了……不能用、不能卖,连私自烧制都是违制地……这么一想,那烧制御用琉璃的技艺哪怕是学了来,也真是没用。
愣怔了片刻,唐文庸一脸尴尬地红一阵白一阵,讪讪道:“那,杨淑人可是有所求,不妨说出来听听!”
邱晨收回目光,干脆也将一口未喝的茶杯放到桌上,淡淡道:“我暂时想不到有什么所求……就请唐公子写下欠条一份,待我想到所求之物,再凭条兑现如何?”
不如何!这三个字唐文庸差点儿脱口而出。
邱晨却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紧接着就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无理取闹,所求之物必是你能给得起的!”
唐文庸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儿呛住,脸色似红似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盯着邱晨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邱晨抬眼,目光坦然地看着唐文庸,道:“不过是一个人情欠条,你能还上就还。还不上……我顶多就是看走了眼一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走了眼又不是第一回了,当初还不是以为唐公子虽然性格有些别扭,但总算正直爽快质朴……”
邱晨的话没说完,在唐文庸变色之前戛然止住,然后睨着他上下打量着摇了摇头,顾自不再说什么了。
偏偏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而将某一种痛悔交友不慎的懊悔、自惭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偏偏,被表达不慎的对象还就是唐文庸自己……这简直比直接点着他鼻子喝骂还让他难堪。
唐文庸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脸色青黑,再继而,待邱晨收回目光,端正坐好后,他反而怒极而笑了。
“好,好,好!”唐文庸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道,“我就给你打个欠条……嘿嘿,就照着你今儿所言,我也不能让你再看扁咯!放心,你这回不会再看走眼了!”
邱晨神色不动,随即吩咐在门口伺候的陈氏准备笔墨纸砚,然后跟着唐文庸一同起身,走进西次间里,看着唐文庸挥笔而就。邱晨拿过欠条来看了看,指点着欠条落款处:“唐公子不钤印么?”
唐文庸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抿着嘴,从衣襟下的一只荷包里摸出一只小指大小,却通体浓黄油润的小印出来钤了印。
邱晨重新拿起来细细地端详了片刻,也没看明白印鉴上繁复花纹中宛如花纹的篆书写的是什么字。索性也不多看,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袖袋,这才淡淡地丢了一句过来:“我一介无知妇人,看走眼也很正常,所以,唐公子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真的……没关系!”
唐文庸这回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磨着牙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逼出几个字:“我有关系!”
说完,再不愿在这里停留片刻,唐文庸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邱晨眯着眼睛看着唐文庸出了屋门,又从袖子里摸出刚刚的欠条看了看,重新折好放起来,瞬间露出一脸喜色来:“走,咱们去后院继续酿葡萄酒去!”
即使陈氏自衬见过了大风大浪,可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刚刚还刀光箭影血雨腥风,怎么眨眼就成了雨过天晴风和日丽了?
夫人刚刚那样毫不客气,一丝情面不留,是不是真的半点儿没察觉唐公子的身份?还是,夫人明明知道唐公子身份,却故意将错就错……?
眼瞅着邱晨都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