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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哼了一声,转回头去,重新愁眉苦脸地看向街口,秦孝不敢再乱说,也跟着他一起探着头往街口看过去,然后就听秦礼低声地嘀咕着:“……小公子那么大点儿……不就是做个药丸子么,原来也没用亲自看着,这会儿一去一天,用得着这么盯着么……”
秦孝瞪着眼,终究是没忍住,嗤儿一声笑起来。秦礼不让他随口乱说,感情他自己也忍不住嘟哝啊。
被秦孝的笑声惊回神,秦礼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将心里的抱怨嘟哝出声来,尴尬恼怒地回头瞪着秦孝,见他笑的捂着肚子止不住,更是气恼,抬手一拳捶过去,秦孝笑的手软脚软的,根本没力气躲避,被秦礼捶倒在地,一边哎哟哎哟地呼着痛,一边想起来仍旧忍不住笑上一声。规规矩矩站在另一边的几个门子见此情景,连忙跑过来将秦孝从地上扶起来。
秦礼也懒得再理会毫无形象的秦孝,转回身往空荡荡的街口看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眼看着都申末了,大少爷和小姐都要下学堂回来了,夫人怎么还不见归来?不说夫人这些日子脸色好不好,但夫人对几个孩子真是没的说,若无重要的事情,每天晚上都会提前赶回来,等待大少爷和小姐放学,陪着他们一起吃饭说话……
突然,一阵风从空旷的街道上吹了过来,夹着灰尘沙土扑头盖脸地卷过来,秦礼抬起袖子遮了遮脸,待风头灰尘过去,倏地站起来,回头对秦孝道:“起风了,变天了……不行,我沿着路去迎一下,你在家里警醒着些!”
说起正事,秦孝也收了玩闹之色,正色答应了。旁边门上的小厮听了话,连忙飞跑着去马厩里牵了马来,秦礼接了马缰,抬脚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驱赶着马匹一路疾驰而去。
秦孝目送着秦礼跑远,转过街口看不到了,随即肃容转回身来,站在大门洞里想了想,抬脚往大总管日常当值的账房走去。
而此时,位于前门外八大胡同里的胭脂胡同,一座名唤大四喜的戏园子里,正上演着新戏‘楼台会’。扮相极漂亮的花旦正扯着水袖半掩着脸,微微转回头看向那倜傥的年轻才俊风流公子,回眸间春意满面风情万种,那杆细腰恰盈一握,回身旋转间,让那看客们看得目眩神迷,心神激荡……
大堂中,叫好声打赏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梁公子赏银五十两!”
“曲二爷赏银八十两……”
“赵大公子赏银五十两!”
楼上四面包厢里的客人显然都要矜持些,任楼下乱纷纷一片,包厢里却一片安静着。
戏台对面的包厢位置最好,正对着戏台的为天字号,只有两间,分别被称为玉阁和兰阁,谐着‘御、览’二字。
兰阁中坐了两位公子,一位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靛蓝锦绣衣袍,肤色略深,深坐在罗圈官帽椅上,端着茶慢慢喝着。另一边坐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公子,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容貌清俊,面色白皙,穿一身宝蓝色绣大折枝芙蓉花的袍子,同样坐在罗圈官帽椅中,翘着脚,手里拿着一把开口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一边瞄着下边的舞台,也瞄着楼下乱哄哄的大堂。
“噗……”吐出一片松子壳,年轻公子鄙夷地挑着眉道,“那小戏子是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值当这样啊……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旁边年长些的男子脸色平静着,既没有因楼下的喧闹烦躁,也没对身旁小公子的鄙夷表示什么,只是默默地捧着茶杯子,看着杯子中渐冷的茶水,似乎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台上的戏渐入佳境,年轻公子一番花言巧语,连哄带骗着那小姐意欲求欢,那年轻小姐故作矜持,却满面含春,眼波如水,半推半拒,却是欲拒还迎……
楼下众人看的热血沸腾着,一个个眼睛冒着光,乱七八糟地叫着好,也有人等不及茶博士们唱赏,直接将银锭子扔到戏台上去,发出咚咚的响声来。
兰阁中的小公子皱着眉头撇着嘴道:“这编戏的人就爱这般编排,不是表哥表妹,就是书生小姐……别的不说,就咱们府里的女儿家,虽然比这京城里大方的多,也没有放任一个人跑出去的理儿。就是一个人出门,又哪个身边不是丫头婆子的跟着,怎么会落了单,被那穷酸书生瞧了去,还勾勾缠缠着做出这等丧家辱门的事体来……真有这样的,还能留着,早一顿乱棍打死了……”
他一直不住口地说着,旁边靛青袍子的男子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侧脸看着他道:“不过是那些穷酸文人编排来聊以安慰的东西罢了,你较个什么真儿!”
小公子撇撇嘴,暂时停了下。戏台上那对露水鸳鸯相扶相携眉眼传情地转进所谓的‘绣帐’中去,戏也终于落幕。楼下叫好声暴起,那些花旦小生出来谢了幕转回后台去。戏台上短暂的沉静后,一阵锣鼓梆子急急如风地响起来,几个半大小子穿着猴衣一溜跟斗地翻出来,单手翻,后空翻,空中连滚翻……一溜花活儿耍的热闹好看,台下的看客们却仿佛失了兴趣,零落的一两声叫好,却是连一个打赏的也没有。
小公子看着是个爱热闹的,看着高高跳起足有人多高的小猴子在空中翻转腾挪着,灵活好看,连身子都往前探过去,趴在包厢的扶栏上。
一个小猴子踩着同伴的手,高高地翻起来,腾空转了两三圈方才落地,一个翻滚干净利落地起身。
“漂亮!”小公子挥着手中的折扇大声赞叹着,正要吩咐人打赏,就听得旁边一直安静无声的玉阁里传出一道不大,却清脆悦耳的声音:“赏!”
小公子闻声转回头去,恰看到隔壁包厢有个俊秀的小厮走到扶栏前,笑嘻嘻地探着身子道:“我们爷打赏五两黄金!”
五两黄金官价就是五十两银子,在众多的打赏中不算少,却也不算太出头。可几十两银的打赏大都是给花旦青衣的,这些小猴子们不过是大戏之间的龙套垫场角色,几回见过这么大手笔的打赏了,一听这话,小猴子们纷纷喜笑颜开着,齐聚在舞台中央朝着玉阁方向拜礼,很可爱的是,小猴子们行礼也不忘了自己的本分,抓耳挠腮,拐子步,手搭凉棚等等猴戏动作仍旧做的一丝不苟着,旁边的玉阁里又是一声“赏!”
那个清秀小厮又走到扶栏边高声道:“我们爷打赏小子们一人一套冬衣!”
学戏是个苦活儿,不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成名成角儿之前,吃不饱穿不暖是普遍现象。已经是十月的天气,这些半大孩子们穿着单薄的猴戏衣裳,在台上翻着跟头打着把式,下了台就只能蜷缩在后台的角落里互相挤靠着取暖。刚刚那五两金子他们没份儿,但指着名儿赏的冬衣却能穿上身,小猴子们更加欢喜着,有几个干脆猴模猴样地跪下磕起了头……
邱晨看着这些孩子们微微眯了眼睛,心里发着酸,终于起身道:“回去吧!”
阿福阿满要放学了,她也要赶回去,好好陪着孩子们了。
一身小厮服饰的承影暗暗松了口气,连连低声应着,忙回头吩咐人下楼备车,她则小心谨慎地紧紧跟在邱晨身后,出了玉阁,沿着灯光昏暗着楼梯下了楼,径直绕到戏园子的后门上了车,往靖北侯府而去。
兰阁的小公子还趴在栏杆上努力地探着头往隔壁看过去,想看看这个有志一同的是何许人士,那边靛青锦袍的男子已经站起了身,淡淡招呼道:“走了!”
“嗳,刚刚不是还听得有滋有味儿的,咋说走就走了?接下来可就是‘挑滑车’了,你不是最爱那出?那个武生耍的一手枪还看得过去……嗳,嗳,你咋说走就走哇……嗳,你等等我!”小公子诧异着,一迭连声地询问着,眼见着同伴看都不看他径直走了,也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一直追下楼,上了马,小公子喘息了半天,才略略平复了,瞪着旁边气定神闲的青衣男子怒道,“霍非栢,你这是又发哪门子疯啊?”
霍非栢意态闲散地控着马,平静无波的目光深处却隐隐掩着些亮光,也不回头,淡淡道:“你不说要去吃会宾楼的鸳鸯五珍烩?来之前我就打发人去定好了,那东西十天半个月可没有一回,你不去……那就回府吧!”
“什么好东西,说起鲜美来,还能及得上咱们那的飞龙汤?”小公子不屑着,片刻,又忍不住道,“鸳鸯五珍烩,哪五珍呐?……那啥,回去也要吃饭,要不咱们就去尝尝?”
霍非栢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一抖马缰,驱马飞驰起来。
小公子愣了愣,也连忙催马跟上去,后边的护卫小厮也不紧不慢地驱马跟上来,护卫在两人身后,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