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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侍女端上新鲜的燕窝,有珍珠粉可以服用和敷脸,春到夏至,那田间枝头,最鲜美的东西,必是她先享用的。早习惯了被人伺候,高高在上。要她回过以前的贫苦艰辛是万万不能,那种从皮肤和指甲缝里都会渗出辛苦来的滋味,想想都无比恐惧。她已没有当初面对生活的坚定柔韧的勇气,只想安然终老。
诚如古人所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入画……”来意儿低低唤她,揽她入怀。入画吃惊。来意儿多年不曾这样亲昵的叫她,他习惯了叫她夫人,在人前这样清稳而有距离。但他此时刻意唤起她对往日的记忆。
来意儿冷淡的回忆起过往,那往事已经毫无力量去令他不安。即使当初拿到遗嘱的不是他,事情也不会有根本的改变。贾珍会毁掉这遗书,也一样会侵占惜春的财产。惜春的下场也许更惨。他只是比别的人更有心机,也更大胆,更懂得把握机会。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凭自己的努力赢回来的,问心无愧。
只有女人才注重过程,口口声声不管结果,只要过程。坏就坏在主次颠倒,不分轻重,到头来有几个女的不看结果。男人却不同,他们大多笃信世上很多事,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关键的。四个字诉尽心声——成王败寇。当年刘邦打败了项羽,建立了汉朝。所以鸿门宴变成了项羽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设若是项羽取得了天下,他那朝的史官又会怎样书写?也许就是,皇上有胸才伟略,天人下界,德沛天下了吧。来意儿想着贾家也是一样的,他们曾经的荣华富贵也是祖先在战场上用别人的性命换来,也是贾家的男人在官场上尔虞我诈骗来,也是贾家的女人在后宫出卖灵体哄来。
野心和欲望的驱使下,人,行出的事,没有不同。
“莫问前因,只想后果!”如此想过,来意儿便更平静地说,“十年前我开始计划我们的未来时就没有后悔过,你当知道,我拿到老太爷的遗书,十年前就伪造了那封假信,是多么的用心良苦。如果没有我当日所行的那步,今天就没有这天衣无缝的一切。或者冥冥中早已有了安排,我们只是执行者。”他不想自辨是无可奈何的人,他只是按照一个既定的轨道。慢慢行下去而已。
入画点头,她想起十年前来意儿用梦魅般的声音告诉她,他是怎样无意中取得了贾敬的遗嘱。他怎样暗暗地将那些本属于惜春的丰厚嫁妆藏匿起来。他甚至告诉她一个惊天的秘密——她服侍的清冷高贵的姑娘,原是个最不堪的孽种。
世事往往截然叛逆,完全不在人的意料之内。
就在这时,门开了,入画和来意儿闻声转过身来,急忙跑过去。只见惜春走出来说:“我要走了。”
入画和来意儿呆愕。显然惜春的行为也不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姑娘,你说什么?”两个人齐齐道。
“我要走了。现在就走。”惜春平静地说,“这里不属于我。”
离开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一直是惜春生存的方式。也许,从她开始这样自认起,已注定了一生的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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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20 PM《惜春纪》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这句话让入画的心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个早晨,她不知道惜春对此有无记忆。在那个早晨,阳光从窗纱射进来。看上去像揉旧了的丝绸般的阳光,覆盖了惜春的脸时,她醒过来,动动手指,对入画说:“我要走了。现在就走。这里不属于我。”
入画盯着她的脸,初醒的惜春脸上有种婴孩般的创伤,洁白脆弱。惜春皱着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如何解释呢,这里太坚硬了,没有温度,连阳光,现在阳光也被这酷寒感染了,即使是软的,也是冰丝。她的肌肤不可以同外界接触,会因裸露的多寡而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身体颤栗。心里的声音,发不出声音。
入画没有回答她,站起来给她绞了一条热毛巾,倒了杯茶,走过来扶她起来喝。停了一会儿,她说:“你真的要走?可是,除了老祖宗那边,你哪有什么去处?”
“我不确定我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我听见那些恐惧的声音,有人尖叫,有人狂笑。接着大片的黑影覆盖过来,我被埋葬。在我死去的时候。耳边还一直响着野兽的嘶吼声,声音太惨烈。后来有人过来抓住我的手,周围渐渐安静了。”惜春皱眉描述着一个梦境。
入画不响,接过杯子和毛巾,放在旁边,心里惴惴。
惜春微微地笑,她倒在枕头上看着自己面色惊慌的侍女。一场大病过后,她看窗外阳光簇新,这屋子里的细微陈设,身边的人,都带着崭新的陌生。此刻天色变得更为轻盈透明,阳光更加肆意,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扩张到整个房间。蓦然间,惜春发现自己对入画的情感也如阳光一样日新而丰盛,感激,像骤降的甘露,润湿了心田。她想起在自己生死交关的时候,是入画陪在她身边。生死之间有太多关系可以疏远,也可以靠近。像站在船头挥手告别或是与彼岸渐渐靠近。相对生命恒久稳固的静,种种关系本就是相对,不断改变的动。
惜春伸出手来慢慢握住入画的手说:“谢谢。我知道那个人是你。”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握别人的手。惜春的手指潮湿柔软,好象她大病初愈的身体,入画心里像被无数柔软的丝线缠绕勒紧。瞬间她有错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堆仍显病态的妖娆藤蔓,一丛墨绿的枝叶中隐匿着细碎的小花。那是惜春的本原,而非她这个人。
细致缠绵的疼痛让她对惜春产生了长久的怜惜之情。她警醒,仍是开不了口,说多错多。如果惜春误会昨夜那个人是她,那就是她好了。冯紫英本来就只是个客串。无谓溅起花火溅伤心。
在亲密的触碰间,她们的唇碰在一起,像两条盲了的鱼,在漆黑如墨的海底相遇。那种盲目而慌张的悸动,像自然界的一朵花,轻软绽放。
惜春吻了她。
错愕!心里翻涌的温柔和陌生让入画感觉怪异别扭,她瞪住惜春,用力的推开她,跳起来吼叫:“你吻我!你——”
“只是如此而已。”惜春轻轻地咳,苍白的脸上泛起微弱笑意。“我对你并无意图,只是在刚才,我找不到别的表示情意的方式。入画,我心里的情感无处宣泄,我越来越寂寞,心里越来越重,每一天都在下坠。我越来越没有力量压制它们。”
入画无言以对。刚才的那个吻让她还有些眩晕,不知所措。
在很久以前,人与人之间赤裸相见,不仅是身体,连心灵也是。惜春觉得落寞。一旦她做出最坦白的举动,在别人看来却是突兀的举动。连她这个人也显得荒诞,不可捉摸。
她慢慢下床,站在地上,好象踩在棉花团上,她用力站稳,摇晃着穿上衣服,然后对呆立一旁视她为怪物的入画招手:“你过来,帮我梳髻。我要去看老祖宗。”她无辜地扬着手,露出狡黠的笑容,“手是软的,一点气力没有。”
她坐到镜子面前,安安静静。镜子里的入画,犹疑着缓缓走过来。
“姑娘,我是爱着我表哥的。即使你寂寞,我也不能陪你。”
“我明白。”惜春点头。同性之爱和异性之爱在她的心中一样渺然,如云端的光影,天边的梵音。同样遥遥不可触及。情感的走向,如路的两头,很多人都是模拟两可的,只是因循着环境,选择了自己看来相对真实的那一边。
“我也知道那些噩梦从何而来……”她说。低头把脸埋在空气中,两颊冰冷。这种感觉叫寂寞?不,早已是比这个感觉更空虚的感觉。是……不管是什么,她决意要摆脱它们的纠缠。大病之后的她心里更空寂,也更清晰地感觉到在某些时刻自己对情感的需索已经到了她按捺不住的程度。像一个靠着锁链渡河的人,不管脚下河流湍急形势险恶,一心要到彼岸。
忽然之间。惜春心中大痛,不自觉的滚下泪来。她流着泪催促入画:“你快点帮我梳头。老祖宗……我有预感,她快走了。”
闻言,入画心更慌,手中的梳子落地,啪得摔成两半。惜春看着破碎的梳子,抿着嘴扭头朝门口跑去。
屋外,阳光让树枝看上去像是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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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20 PM《惜春纪》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惜春沿着长廊狂奔,寒意顺着足底爬上来。她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丝柞的袜子,薄的仿佛没有穿。院子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