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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样东西,我心里都有数,入画是禀明了我才拿回来的。她若是贼,我就是窝主!”惜春走上前,取过那袋东西,在亮光下一件件亮明了给众人看,的的确确是件件有东府的标记。至于那件雪狐的披风,惜春拿在手里把玩多时,自然知道衬里的角落绣牢了一个“冯”字。她指给众人看。笑看着王保善家的,淡淡道:“不如……王大娘将我一并带到太太那处置了吧。”
周瑞家的是至伶俐,早笑着打圆场:“哟,您瞧,这果然是珍大爷赏的,再说,我们入画姑娘是通臂神猿,也不能把手伸到冯府去不是?王家的,可见是你错怪了人家姑娘。”周瑞家的一面说着,手已凑到入画身边给她拭泪。
“王大娘。”惜春仍是那股冷幽幽的口气,漫不经心的叫她。王保善家的头皮开始发炸,先前在秋爽斋丢的大丑还可以说是自己猝不及防,探春发了小姐脾气,可是这里怎么说,她明知道有贼,却抓不着赃,一说就把自己给带累出来。王保善家的闭牢了嘴巴。惜春一口一个王大娘,不是不够尊重。可是这光景怎么比挨了探春一巴掌还难捱呢。
“我不打你,王大娘。”惜春的眼神像夜风一样飘向远处,声音像清风掠过林叶间发出的轻轻叹息:“但是你也该自重,你该晓得,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在我藕香榭里没有你发威的地儿。我的丫鬟不好,自有我打得骂得,你不过是大娘的人。今日就是大娘亲自来,也未必敢在我面前轻薄我的丫鬟。”
惜春笑意盈盈地看住她,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王保善家的看着她,她自认尖酸刻薄不是良善人,却未料得惜春的尖锐恶毒远在自己之上。这个小丫头,笑里藏奸,不得好死!她暗咒。为解困为脱身,她抬手,狠狠自扇了一记耳光。
“我是个奴才。”
“知道了就好。”惜春不再理她如何愤懑悲苦。转脸对凤姐儿行礼道:“嫂子并大娘们慢走,天色已晚,妹妹就不远送了。”她已经烦了,要送客。
凤姐儿早为这一场好戏激赏不已,鼓掌尚且不及,眼见主角唱完谢幕,再没有拆台的理,脸上堆起笑来,推着入画:“傻丫头,还哭什么。赶紧伏侍你们姑娘就寝。”一面招呼周瑞家的带人走,走到门口又留步,回身对惜春笑:“妹妹且先安置,我明日派人来打扫。”
惜春笑应道:“妹妹承情了,嫂子事忙,妹妹这儿的丫鬟虽不是贼,手脚也还利索,自己可以打理得。”
凤姐儿一笑,也不相强,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香囊的事,今天必然要查出结果。
凤姐儿走出去,看看天,暗沉沉一片,冷月无声已殁天边。大雾开始弥散的午夜,一切都陷入迷茫,这个园子,这场富贵,这么的轻薄,不堪一击。
一阵夜风来袭,夜雾浓浓淡淡,深深浅浅。寒意确实凌厉。
凤姐儿皱眉朝紫菱洲走去。她自觉当家多年,心中烦扰从未这样深重过,如今是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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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10 PM《惜春纪》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一路入画不敢多看惜春,掀开帘子问车夫还有多远到家。车夫回说,天太黑,路滑,不能快行。入画呆呆看着路景,雪,渐渐湮没整个天空,从黑色的巨大苍穹,深深向下坠落。
风起了,飞雪在空中缠绵摇摆,像水里无根的飘萍,心里关于前生的记忆,凝结折叠成一片白色的,晃动的,凌乱的影象。
一阵冷风吹来,细雪濡湿了眼帘,钻进眼睛里转世成大滴的泪。入画侧过脸,伸手去抹脸上的泪。泪温热的,烫得手微微发颤。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辞别惜春的时候,也曾这样放肆地流泪。
可是不同,那次是喜悦。胸腔里的心亦涨得紧紧,微微发酸。这次是愧疚。心思反反复复密密行行。思绪缠紧时光之树,百转千回百折不断。树旁伫立白色的记忆碑,刻在碑上黑色的字提醒证明:是她,当年站在冯紫英的身后,低低地说:“爷……小姐,是我们老太爷和大奶奶的女儿……”
刹那时满地阳光寂灭。黑暗降临的霎那,她的瞳孔深映出冯紫英眼底的错愕,说完之后,入画即追悔莫及:苍天,将别人的幸福摧毁和杀人夺命,到底哪个比较慈悲?那项罪比较容易获得饶恕?
冯紫英脸上无尽无望的黑暗,像落日在身后关上了沉重的门。灵敏如入画,顿时明白,她已经在一瞬间将两个相爱人打入无间地狱,惜春的幸福坠入万丈深渊,顷刻间死无全尸。
入画不敢看惜春,她和他现时的富足安定,是站在惜春尘埃落定的幸福荒城上新建的。惜春和冯紫英,如果不是她告密的话……惜春应该已经成了冯的妻子,获得一生的安定美满。
幸福,亦有可能如此简单,只需舒展手心即可握紧。
低下头,入画发现良儿正惶惑不安的看自己。她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轻轻用手掩住了良儿的嘴。不让他发出疑问。
做母亲的自然知道儿子为何不安。几乎有十年,入画不曾哭过,她过着舒畅,丰满的生活。树上的花会凋谢,可从不凋谢的是,她的温暖和笑容。入画她已经是来意儿的好妻子,良儿心里的好母亲。众人眼中管事精明处事得宜的老板娘。来意儿信守诺言,给了她一个饱满新鲜的将来。他聪明,又有机运,生意便越做越大,再后来,这誓言渐渐茁壮,开花结实。他们不但有了家庭,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而心底深埋的罪孽,是沼泽里的淤泥,无处消解,无处告白。不见惜春,她和来意儿都很有默契的假装将一切遗忘,绝口不提前尘旧事。从贾府出来的那天,彼此已约定要做新的人。他们是两只受过伤的动物知道彼此疼惜,知道顾全对方的伤口,世间恩爱夫妻,大抵如此。
见到惜春,心境起落微妙,如花叶半展半蜷,有如释重负赎罪的心,亦有昨日重现加责的意。使得入画在车里局促难安。
她自出神,惜春留神看她侧脸,昔日尖细的下颌已经圆润,脸颊丰润,即使皱眉也不减福意,是繁花似锦的人,皱眉也只似春风吹乱一树花的美意。还有良儿,良儿欢喜活泼,心地良善,是个有福的人。
她毕竟是好过来了。惜春微微笑着将披风裹得更紧,闭上眼睛。数十年的光阴如箭,气流交错,光阴在脑中发出嗖嗖的声音,被射落的,是时光的碎羽。
那晚凤姐带人走了以后,惜春带着入画进内室,入画站着哭,惜春握了握她冰冷的手;什么也没说,走过她身边,在床上躺下。
没有不安和惊惧,这乱,只是三十夜的第一声炮仗,黑色序幕只是揭开了一角,更骇人的大戏还在后头。惜春闭着眼,藏在被卧里的手抓紧了,像一只警觉的猫,几乎要抓破被单。
要冷静,只有冷静才可以保护自己,惜春,若这大乱起了,你要做个不起眼不占地方的人,人人不在意你,你才能苟全,才能脱难。
这样想着,蒙蒙睡去,半夜醒来,批衣看苍穹上遥远星辰。独自一个人落下泪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宵中?
隔着窗看,整个院子一片沉黑,只有遥遥的秋爽斋还透着光,惜春站在窗口看了看,然后走了出去,她朝秋爽斋走去,想看看探春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等惜春进了秋爽斋,才发现烛光亦是寥落,不如远看的亮。探春迎了她到房里坐下,轩敞的秋爽斋在此夜看起来不胜凄清,纵然点了烛火亦显得昏黄老旧。
见此情此景,惜春心里没来由的一酸,靠着探春坐下,这才看见探春脸上也有泪痕。
“四妹妹,探春先开口了:我算是灰了心,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
惜春不响,只看着她,探春的泪光在烛火中闪烁不定。探春素日冷静,这样的失态并不多,惜春与她也不算特别亲近,今晚如此,可见伤了大心。
探春也不拭泪,像不在意惜春是否回应,只看着她叹息:“我们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是的,三姐姐。”惜春被她说的恻然,取出帕子替她擦泪,一面想起前些年探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