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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前生。好还是不好?
“表哥。你是容表哥?我……我们……”入画突然认出他是谁。认出了,如孟婆汤失效了,前尘旧事纷蹋而来,平顺的心原一时万马奔腾,烽烟四起。
“该死的,蕙小姐,你也卖身为奴了吗?你的高枝儿呢,断了,烧了,连根拔了?你也有今日!原来。人生不过如此……”来意儿阴恻恻地笑,转身出去了。
人声远了,杂声寂了。只他的声音点点滴滴,落到心里,清澈见底。入画任他嘲讽。呐呐地,呆着。立着。心热了,冷了,患了伤寒似的。突然很伤感,却又很想放肆地笑。
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是何必此生此时此处相逢?逼仄得一丝儿不透。天,你必得叫人刀兵相见,短兵相接,血流成河才罢休?
来意儿恨冲冲的往外走,心里五味杂陈。她,亦有今日么?然而将入画羞辱,并不能让他快乐。
他不能忘记她,所以五年之后,两眼之内就将她认出。他更不能忘记的是,姑姑姑父的嫌贫爱富。
老套但有效的理由。他父亲中了秀才,就赶着来定了亲,及至父亲屡试不第,又慌忙将女儿许了别人。惟恐吃了亏。
笑贫不笑倡,他懂得这句话,铁了心委身贾珍,也是拜她一家所赐。
可是,人生原来,不过如此。
他并不希望她也沦落了,并不希望。如果她还是那个金娇玉贵的蕙妹妹,也许他的挣扎,他的不甘心才真的有意义。可是,连她都沦落了,沦落为奴……或许真的应了古话: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哪有铁打的富贵,不散的席?
他和她的人生,就像一块已经冷却的铁,黑浑沉重,被命运定了型。怎么敲打都没有意义。白费心机。
来意儿落寞地回头看这府邸,盛烈的阳光将偌大的府第笼罩。看上去气势不凡,他却一眼看到隐没在高墙内的白幡,悲戚麻木的人们。他突然有种幻觉,在这个阳光丰盛的下午,由于日晒而引发的幻觉。他仿佛望见宁府和荣府的祖先,蟒袍玉带的两位国公,模糊而苍老的脸。他听见,冥冥中有个陌生的神秘的声音在叹息——唉……
一阵心悸,彻骨的凉意。他想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是整个贾府的葬礼呢?那些出没的忙碌的人,进进出出,悲悲切切,齐齐倒似来为这百年望族吊孝。
只是珍大奶奶殁了。我乱想些什么?来意儿赶紧挥掉这些不好的预念。就算注定了曲终人散,也请迟些儿吧。来意儿莫名地想。他明白自己是这树上的猢狲,附树的藤。
荣宁街上,人来人往,宁府门前,车水马龙。有谁会想到,第一时间听到这百年的悲音,赫赫贾府轻轻塌陷,窥测到将来结局的先知,居然是个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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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7:59 PM《惜春纪》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满地阳光冷了!入画呆立当地。心里,椎心泣血地疼。血一点点流尽了,那些淤积在心里枯腐的疼痛,原来还在。一直在。
这样站着,站了很久,直到周瑞家的跑来叫她:“哎哟,我的姑娘奶奶,你怎么还在这儿?大爷哪有那么多功夫等着你,快和我一道把四姑娘的东西递上去。”
入画回了魂,由周瑞家的拉着,去见了贾珍。前生已折裂,她从巨大的罅隙里跌落,现世她是奴才。为奴,就要恪守奴才的本分。那时在家里,她也是听着父亲,母亲这么训斥仆人的。母亲告诉她的世界是剥裂分明的。
你不要看这世上的人都生活在一片天下,共存一个世界中。其实它已经被神秘的手细碎地分裂,一切不是没有发生,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已经安排好。
“孩子,你和你表哥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忘记他吧。记住娘的话,两个不同世界中的人,生活在一起是被诅咒的,幸福不能长久,悲剧终会萌芽。”
母亲语重心长,由不得她不信。那么忘记记忆中那个苍白模糊的表哥吧,反正也不是困难的事,反正会有更好的在前面等候。
是谁教予的箴言?必须放弃些,你才可获得新的。
贾珍没有怪罪她,许是太忙了,千头万绪犹自里不顺,谁有空和个小丫鬟计较这些小事,只接了东西,看了,眉头微挑,问一句:“四小姐手书的?”又道:“你回吧,这些天好生伺侯着。”挥挥手,让她退下。
她告退了,坐上车回荣府,又去见了贾母,回话。
老太太一贯的慈和,笑问:“东西可送去了?珍大爷可有话说?”
她一一地回了,垂手毕立。
“难为四丫头有心,为她嫂子费这样的心,就一般的儿女也没这么孝的,舌血刺经……可要怎样疼才是!”
老太太说着,瞧了一眼立在地下的入画和婆子们,嗔道:“你们这些人,也不看紧着些,怎么就任她做出这等伤身害体的事。她死去的娘晓得,又该怎样伤心。”
老太太口气不顺,吓得身边人一起站起来,垂手领训。入画她们,早跪了一地,心神不定,等待发落。
半晌,方是王熙凤察言观色地笑道,边笑边劝解:“老祖宗可是心疼孙女心疼地糊涂了,这一个小姐,一个丫头,丫头如何管得小姐?老祖宗不欢喜,我这就派人拿了竹片子打她们一顿或是扣几个月的晌银,怎么发落,听凭老祖宗做主。”
“你呀!”老太太闻言倒笑了:“猫样伶俐狗样精,惯会狐假虎威。”老太太指着入画:“这样小的孩子,露珠似的身子骨,架得住你几板子?这些人统共才几个银子?你就扣了去,你忍心?”
凤姐儿咬着嘴唇笑,一双凤眼水汪汪地,顾盼之间,云烟四起,藏住了多少精明灵巧。
“谢老祖宗教诲,连我都感念老祖宗慈悲,何况她们。”凤姐儿笑着蹲了蹲,站起来给老太太揉捏,笑道:“原是这么着,我们小孩儿家,承长辈看顾才许管这家,万般不当之处,还望老祖宗提点。”
“千个人也巧不过你去。”贾母笑看着凤姐儿:“打量我不知道,你这是为她们求情么?左右着我是个老恶人,你做好人。这情原也该求,四丫头冰雕成的人,我心里当真不知?默经画画时不许打扰,原也是我吩咐下去的。怪不得她们。谁承想四丫头……唉!就是金粉,现磨了,也是又尊贵又易得的,凭是多少,算个什么?偏是这样执拧,想到用舌血来刺经。”
王夫人点头劝解:“老太太且宽心,这也是四丫头虔诚,与佛有缘,换做别人,就有这个心,也断不能的,四丫头的功德佛看在眼中,她定有后福。”
贾母点头一叹:“有后福,都有才好……说着闭了眼睛,我乏了,你们散吧。”
众人慢慢散了。
灵巧不过凤姐,特意落后几步,附在贾母耳边道:“老祖宗放心,四妹妹那里有我照应,太医两日一看,饭菜已经吩咐下厨房特别做了,都是清淡的。”
“人精似的,巧得你!你乖。”贾母脸上露出笑来,伸手摸着凤姐的脸,笑叹:“却都似你这样灵巧,贴心才好。我乐得恁事不理,做个只知傻乐的老厌物。可惜不能。你是个人尖,实在难得的。你入府这几年,人都说我宠着你,只我知道你是苦的。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位是好打发的?却难为你,小小年纪,里里外外打理得漂亮,就我在你这么大,也不能敷衍这样周全;人多说你争尖,攀高枝。谁知你是‘黄连做棒槌——外面光鲜里面苦’,这府现有管事的,可恁事不理。到底谁愿惹这个烦,也惟有你肯担起来,辛苦劳碌不畏人言。”
凤姐的泪早落了一地,当家三年,猫狗都嫌。她这几年的苦楚,原也无处可告,不料老祖宗明镜高悬,倒比亲生的爹娘还了解她。
素来刚强的凤姐也伏在贾母枕边哭软了身子。
“凤丫头,难为你了。”贾母抚着她的背,叹道:“争强好胜原是不错的,你婶子那样庄严持重,我还看不上。只是你还年轻,听我一句劝,遇事心气和缓些,天塌不下来,说到底也是爱惜了自己的身子。你放心,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凭他是谁,也不能委屈了你。”
“知道了,老祖宗。”凤姐收泪,给贾母掖紧被子,展颜笑道:“您歇中觉吧。我下去了。”
凤姐站起来告退了,丫鬟们都散了。贾母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她看着宽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