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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股轻风即将被巨浪吞没,浪却骤然退了。
独孤鹤将指尖上聚集的所有剑气猛地挥向身旁的梅花,狂风摧卷,梅花碎落,红梅间只见两个苍白的面孔相互凝视。
“为什么收手?”她喘著气问。
“你胜不了我,比也无意。”他戴上皮套,将那双利剑隐去。
她惨然一笑:“胜不了你也无需苟活,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种下场。”她右手一翻,拿出她昨日收起的那一半断剑,向颈上横抹。
他骤惊,如电掠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但是,也就在此刻,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悲绝的寒光,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左手——同样有一把短剑,那正是她一直随身携带,多次意图行刺他的那一把。
“扑!”那剑刺进他的身体,鲜红的血液立刻将他雪白的衣袍浸透。
他动也没动,哼也没哼,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屹立如山,但他的目光却从她的眼眸一直望进她的心底,令她有着前所未有的颤栗。这一招她在梦中演练无数次,但哪一次都没有在现实中来得真实而震撼。她的心抖个不停,手早已离开了剑柄,这一瞬间她陷入一片迷惘,甚至忘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做过什么。她只是心痛,那痛越来越重,将她逼迫到窒息。然后是一滴一滴,一串一串的泪水倾泻而出,如他的血一般多。
他流的是血,她流的是泪。
这时刻纵使天崩地裂他们也浑然未觉,对于他们来说,此刻他们的世界已经崩溃,所有的一切都化为尘土。什么都不再重要,他们所看到的只有对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伤害和无休止的心痛。
这是一场奇怪的决斗,胜者没有喜悦,反而眼中的哀怨与惊恐淹没了平日的高傲冷漠。而败者则更为平静,深邃如海的眼波在经历了最初那一瞬间的翻涌之后,顷刻间便恢复得比以往更加幽沉,将所有的惊诧都深埋于心底,即使曾有过一丝涌动的柔情,也在剑尖刺进身体的一刻全体殉葬。
“你赢了。”他悠然轻语,如道平常。旋身撤步,内力微吐,短剑从身体中直飞出去,鲜血再度喷涌而出。他也不理。
“你到底没有辜负我。”他的声音渐弱,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那苍白的脸色甚过当年在白鹤城地牢中时的情景。
她想扶他,却步履沉重如铅。
“这一剑应可了结你我的仇怨了吧?你自由了。”他微扬着头,即使负伤,即使战败,他仍然是剑神,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从今往后,白鹤城与你无关,也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会杀了你!绝不留情!”他艰难而绝冷地念出最后几个字,转身缓缓离去。
沈心舞独自痴痴地呆立在原地,那一点白色的背影已从视线中慢慢消失,却在她心底越凝越重,越放越大。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三年中每次看到他时她心底的痛感便会加倍,于是她将那归咎于对他日益加深的恨。她努力的习武,以为只要打败他就可以快乐。但只要她练得越苦,独孤鹤的精神便占据她的心内会更深。渐渐地,在剑法中融合,她已分不清剑法和人,独孤剑法中有他的感情,他的冷傲,这些都早已刻入她的骨髓,刻进她的血肉,刻进她的心中。他们的感情开始相通,思想开始相同。但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意识到了,也决不肯承认。
恨他恨到那样强烈,其实正是因为她付出了同等的爱。但无论是恨还是爱,回馈给她的,永远是无边无尽的心痛。所以她只有以更激烈的恨来伪装自己,或去打击他,才能在心理获得一丝的平衡与快慰。
他们都没有给自己第二条路走,都倔强地以为可以战胜对方,但也因此彼此都伤害得更深。
为什么她早没认识到这一点?可就算她想到了又怎样?今日之战还是无法避免。
她真的胜了吗?也许。但她的心早已输了……
风绝谷,果然是绝境之地,绝情之所。
又下雪了?独孤鹤的脸上有了一滴冰凉的水珠。他抬手拭去。剑神无情是天下人对他的共识,也是他自己剑学的最高境界。若他有情,便不会有今日的剑神独孤鹤。
但是……但是……
但是他依旧有泪……
这从天而降的雪花便是他的泪水凝结而成。在山谷中轻舞徘徊,不肯散去。
人孰能无情?剑神亦有情,但他早已将自己所有的情爱埋葬在千雪峰中。随着积雪增深,那情、那心,怕也是越埋越深,无处寻觅了……
这里是慕容家族的一所宅院,现在居住其中的是慕容家的七公子慕容雨和他的夫人:幽罗城城主君碧幽。除他二人之外,还有一位宾客。
“她已昏睡三天了。”慕容雨面带忧色看着床榻之上的少女,那是他们在风绝谷中找到的沈心舞,自发现她到现在,她一直是昏迷不醒。
“无妨的。”君碧幽为她诊脉完毕,“她只是一时被惊悸迷了心窍,失了神,服了仙音草应该没事的。她之所以一直未醒,大概是她根本不愿醒。”
慕容雨剑眉高挑:“此话怎讲?”
“也许醒来后会更痛苦,面对一些不想面对的事,倒不如就这样睡去,免得心烦。”
“逃避?”慕容雨蹙蹙眉,“你是说她在逃避什么事或是什么人吗?”
君碧幽的娥眉间有着一缕淡淡的忧愁,“你其实早已经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于是慕容雨沉默下来。当他们发现沈心舞昏迷之初,他曾派人传信到白鹤城。但城内人的答复是:城主不见任何人,沈心舞的死活也与白鹤城无关。这不是独孤鹤一惯的禀性,在他们之间究竟发什么了什么?
“恨一个人,绝不可能恨到这样痛苦。”君碧幽幽一叹。
慕容雨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感悟,自古便听多了爱恨交织的故事,沈心舞与独孤鹤恐怕也难从情网中逃脱。
相爱又彼此憎恨,这种情关最是难过。
君碧幽微怔着看着沈心舞沉睡的脸庞,自言自语:“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
“幸好我们比他们幸福。”慕容雨忽然轻言。
君碧幽回眸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
“我没有死吗?”这是沈心舞睁眼后的第一句话。
“没有。”君碧幽浅笑盈盈。
她闭上眼,长长的叹气;“还是死了好。”
君碧幽端过一碗粥,轻声开解:“死了便不知活着的美妙。你还年轻。”
“我现在活着与死无异。”沈心舞将脸转向墙内,作求死状。
君碧幽淡笑:“想死当然容易,可你甘心吗?你该做的都已做完了吗?该得到的都已得到了吗?”
沈心舞的身子微微一颤,“我这辈子不会得到什么,只有失去。”
“没有人会是永远失去的,得到与失去是并存而生,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长榻上传来她幽长的叹语:“我失去的,又岂止是一匹马而已?”
君碧幽轻轻搅拌着米粥,曼声问道:“既然知道失去了,也知道失去的心痛,为何不夺回来?”
“夺?”沈心舞面对着墙壁,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凄然的表情,“我从未拥有,又何谈夺回?我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场游戏,一个对手,一个敌人,一个玩物而已。”
她阖上眼,又睡去了。
木飞扬的到来是沈心舞意料之中的。由于已经托慕容雨求亲在先,他显得有些局促尴尬,反倒是沈心舞神色如常。
“听说你病了?”木飞扬的眼中永远是温和的神情。
“那件事是不可能的。”沈心舞离题而答。
木飞扬呆怔着几乎接不了话。没想到这种事情她居然可以回答得如此直接又轻描淡写。
沈心舞苍白的脸色上有着坚定:“我今生不会爱什么人,也从未想过要嫁人。我们不合适。”
木飞扬停顿一会儿,轻声问:“是因为独孤城主吗?”
沈心舞的面色更白,呼吸零乱,几乎齿冷:“与他无关。”
“我说过,我不会强求。”木飞扬依旧平和,“你现在身上有伤,不易打搅,更不应动怒,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
沈心舞喘匀一口气,“随你,但我的回答不会改。”
木飞扬不与她争执,换个话题:“下个月我要回江南总舵,慕容夫妇可能会去京城,你呢?还留在这里吗?”
我?沈心舞凄苦地暗暗自嘲,人人都有去处,但天下之大却无她立足之地。此刻的她便如一叶被风雨打碎的残萍,飘摇不定,即使化入泥中,也得不到一缕清香,一掬热泪。
“沈姑娘不如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