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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前,已经贴上了告示,还专门派了一个识字的小吏,高声宣读,通报钱家所有的田地房产,将于七日之后开始拍卖。
数百人将县衙前围堵的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青山站在人群中,跟着仰头望了一阵,这知县反应的速度还算快。
然后穿出人群,折到一个小书店中,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十几本闲书,诗词、历史、杂谈,无所不包。然后又觅到了一家器乐店,花了三十五两银子,买回了两本乐谱,和一支玉笛。
回到家中,他就躺倒葡萄架下的藤椅上,随手翻开一本书来,细细地阅读。太阳已经升上三竿,又红转白,透过密密葡萄叶,细碎的阳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也落在他的脸庞上。
这时候,他才格外像个少年,而非勇猛无畏的修行者,杀伐果断的玄狼卫士。宛如石刻的面孔,上面的棱角,似乎钝了一些,而一向如刀剑锋利的眼神,亦还回鞘中,变得深沉明润。
灵龟妖丹在他体内缓缓地旋转着,带着从未有过的剔透灵动,水汽自然而然地涌过来,沾湿了他的衣衫。
他的心思沉在史书中的一场大战中,没有察觉。
一种心情,一种修行。
弓不用时要下弦,他将自己从紧绷中松弛下来,调养身心,只为将来,或许是不久之后,射出更加有力的箭。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闲适,在离古风城数十里外的一个小镇,镇名上官镇,因镇中大部分人都姓上官而得名。
虽然有着少有的姓氏,但这里并不是什么武林世家,百姓也不过是最寻常的百姓。
镇中有一户人家,却因为出了一个姓钱的女儿,而从平凡人家,一跃成为上官镇的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户,粉墙碧瓦,仆从如云,每日欢歌不断,成为全镇人羡慕的对象。
从古风城到上官镇的官道上,一个黑衣骑士,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缓缓地前行。
钱容芷远远地望着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上官镇,原本如止水般的心扉,忽然乱了一下,不由握紧腰间的分水刺,冰冷的武器带给她一丝温暖。
烈日灼灼,她的眼眸,却带着一丝挥不去的阴郁,自嘲道:“钱容芷啊钱容芷,你还真是高估了你自己。”
她从那个家中被带走,修行有成之后,被钱延年准许回去探亲,后来她便时常回去,极为温柔地对待家中每一个人,她要让钱延年相信,她是恋旧的重情分的,更要让钱家确信,凭着这些人,能够控制的了自己。
而现在,她已挣脱束缚,那些假象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心渐渐冷酷,是该做个了断了。
没有人该从她的不幸中得到幸福,没有人!
上官府,朱红门户洞开着,鲜血从影壁墙后流出来。
影壁墙后,钱容芷握着分水刺,蹙眉思索,身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护卫,有家丁,有婢女,还有老妈子……
她可以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她继续向府内走去,见到越来越多的尸体,她来到内院,看到一个贵妇人横尸倒毙,这个原本的村妇,现在头上戴满了昂贵的珠饰,身上穿着各种从南方带来的珍贵绫罗,但已被血污得不成样子。
她几乎记不得这个贵妇人的名字了,因为叫了太久“母亲”的缘故。
她却觉得心中莫名一松,深深地看了一眼,就从尸体上跨了过去。
然后是更多熟悉的人,哥哥姐姐。
即便是在午时,祠堂还是很暗,浓重的黑暗中,摆放着许多牌位,供着上官家的列祖列宗。
一个头发灰白的青面老者,挟持着一个浑身富态的中年男人,冷酷仇恨的目光投向走进来的钱容芷,喝道:“上官容芷,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钱容芷表情复杂地道:“三叔伯!”
老者是钱延年的侄子,习武多年,终于突破了先天境界,达到了炼气二重,成为钱家的高手之一,那一夜,他从钱家正堂逃走,刁飞并没有选择追他,才逃得了一条性命。
钱容芷道:“这都是你干的?!”
三叔伯道:“正是,上官容芷,你这个叛徒,还敢提这个钱字,你将钱家所有人都害死了,你把钱家毁了,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同你不共戴天,屠了你满门。”
“容芷,救我!”富态中年男人浑身一颤,鼻涕眼泪横流,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
那是名为父亲之人,钱容芷愤怒惶急地道:“爹,我一定会救你的,钱浩德,你放了我爹!”
钱浩德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吗?你这个贱人!给我丢下武器,跪下!”钱容芷刚一犹豫,他便用力捏碎了富态男人的肩膀,男人一声惨叫,喝令道:“还不跪下!”
当啷一声,钱容芷就丢下分水刺,跪下了,跪着一步步向前,哀婉地道:“求你放了我爹!”
钱浩德脸上浮起疯狂得意的笑容,他不甘心一刀杀了她,不但要灭了她满门,还要当着她的面,折磨他最亲的亲人。
钱容芷又向前跪了一步,右手向后一抓,真气卷着分水刺回到手中,自下而上,腾跃而起,全力向钱浩德刺去。
钱浩德将富态男人拉到眼前当作肉盾,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又抓住男人另一边的肩膀,只等逼退钱容芷后,再下狠手折磨,定要叫这贱人后悔她所做的一切。
却忽然感觉胸口一凉,钱容芷毫无收手的意思,分水刺深深刺入肉盾,尖端穿入钱浩德的胸口,真气化为蓝芒,透体而过。
“你……”钱浩德和那富态男人,都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钱容芷,只见她脸上的哀戚之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冷酷自得。
钱容芷笑道:“原本要杀你,还有些难呢!”
钱浩德道:“上官容芷,你……你这个毒妇,你连你的亲人也不放过!”
钱容芷订正道:“我不叫上官容芷,我叫钱容芷!我的亲人差不多死光了,就剩下您一个了,从今天起,我就彻底没有亲人了。”她猛地抽出分水刺。
钱浩德和富态男人同时倒在地上,钱容芷看也没有看那富态男人一眼,从钱浩德身上取下一个百宝囊,甜甜地道:“谢谢三叔伯。”一如当初那个乖巧的女孩。
钱浩德勉强抬起手,钱容芷汇聚真气,分水刺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头颅:“您就别跟芷儿客气了。”
“容芷,救……救我!”富态男人艰难地伸出手,抓住钱容芷的衣摆。
“你是谁啊!”
第045章 炼丹术
“我是你爹啊!”富态男人口吐鲜血叫道。
“你有女儿吗?”钱容芷大奇,认真地想了一想:“哦,有过,不过,不是已经卖掉了吗?然后用卖的钱,取了几房小妾!”
富态男人艰难地道:“我那都……是为了你,让你有……个好前程,你应该……感谢我。”
“现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辛苦拼命换来的,你少给我居功!”钱容芷忽然暴怒,踢开他的手。
富态男人张开嘴说不出话来,露出怨恨绝望之色,终于气绝。
“你们因为我的不幸而幸运,现在又因为我的幸运而不幸,很公平,不是吗?”钱容芷自顾自地说着,走出府邸,将一切抛在身后。
所有的记忆,都消除掉了。
钱容芷在上官镇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按照最高贵繁琐的仪式,将纸钱洒满天空。
她跪在灵前,扶着棺木哭得几乎昏过去,却强撑着起来,哀哀凄凄地向每一个来吊丧的人致谢。
“容芷不过是替朝廷办差,没想到竟会惹下这样的大祸。”
“唉,容芷这么好的闺女,竟然遭遇这样的事,钱家的人,真是丧尽天良。”
夜深了,众人散去,大门紧闭,门前一对儿白纸灯笼在风中摇曳。
拒绝了要帮她守灵的街坊四邻,钱容芷一身白色的丧服,靠坐在全家人的棺木旁,从三叔伯钱浩德的百宝囊中拿出一坛酒,从供桌上取来一只酒杯,将里面供奉给死人的酒水倒掉,重新斟满,向着灵位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第二日,棺木下葬,她已然是哀痛欲绝的大孝女。
规规矩矩地守灵七日,待到头七之夜,十几个酒坛横七竖八,忽觉身体一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十几个影子站在她身前,都是极为熟悉的面孔,正冷冷地望着她,那富态男人更是大声指责怒骂。
她一声醉笑,拔出分水刺来,横空一扫,阴风四散,影子尖叫。
神智一清,再看四周,哪有什么影子,醉中难分真幻。
“砰!”酒坛砸在灵位上,牌位落了一地,酒水洒了一地,她秉持烛火,轻轻松开手,火焰迅速地蔓延,将那些牌位上的姓名吞没,蔓延到整个祠堂。
她走出火窟般的祠堂,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