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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糟。
见我醒了，那女人缓缓转过头来，我听见轻微的“咯嚓”一声，她的头突然垂下，吊到胸前。她“哟”了一声，赶紧伸出一只手，把头托了上去，顺便捋了下头发。谁知一只眼珠子却掉了出来，落到地上，弹了几下，掉在躺椅脚边，她又向左侧着，把腰对折起来，右手拉着自己的头，左手伸出去捡眼珠子。
那哪还是一只手啊，所有手指头都没了，手掌上血肉模糊，断口处可以看见森森白骨，手伸到哪，一股子血就淌到哪。
女人见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把头扭过来，对着我咧嘴一笑，血迅速从她嘴里冒出，染红了牙齿。我吓呆了，不，这不是真的，我在做梦，我在做噩梦，真的是噩梦，快快醒过来！
十六、死了都要爱
女人，不，女鬼，笑着笑着，两行血泪从眼睛里冲下来，红红的眼泪，在月光下发出的竟然也是银色的光。她哭着说：“他不喜欢我的左手，一直不喜欢我的左手，觉得我左手脏，我从楼上跳下来之前，先用那把刀，砍断了我的手指头……他不喜欢，我也不要了。”
女鬼一边又哭又笑，一边用没有手指头的左手去捞眼珠子。
一只白皙圆润的手突然出现，捡起了眼珠子，递到女鬼面前。
我的脖子已经僵硬了，勉强扭动，看到千夏的黄衫绿裙。我喜出望外，想叫她，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千夏对我安慰地一笑，对女鬼说：“你是不是女人啊，怎么这个丑样子就出来了？”
“我浑身都摔断了，还能怎么打扮自己？”被千夏的气势镇住了，女鬼喃喃地解释，换左手扶着头，用右手接过眼珠子，摁进眼窝里。
我觉得毛骨悚然，颤着声问：“你真的死了？”
“我从28楼跳下来，你说呢？”女鬼惨笑，“想当初，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只有20岁，也是你这般的年轻貌美。结果，他说走就走，什么也没留下。我本想偷偷生下孩子，守着孩子过一生算了，结果，连孩子也没留住……”
她慢慢站起身，我这才看见，她肚子挺得高高的，像是怀胎近临产的样子，肚子里还有东西在动来动去。她用断掌摸摸肚子，头扭到我这边：“不过现在好了，我和孩子们又在一起了。”
她看着我，满是血污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空洞的眼光越过我，望向回忆：“我们有过4个孩子，一个也没留下……”
“第一个孩子来的时候，我刚过20岁，他在厂里当小工，知道消息后，一个人抽了一晚上的烟。我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自己去找了个老婆婆，把孩子打掉了。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才两个多月。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不想吃也不想睡，什么也不想干，工作也丢了。
“他心疼我，睡着了也说：小兰，我对不起你。他想给我买鸡蛋补身子，偷了厂里的铁拿去卖，结果被查到，我们只好离开东北，走得远远的……他没有技能，找不到工作，我去发廊当小姐，那时我年轻漂亮，很多男人喜欢我，冲着我去花钱，我们就靠这些钱过日子，送他去学厨师……
“他不让我和那些男人发生关系，但这怎么可能呢？我只好骗他，对有需求的顾客，我最多用手解决……他知道我是左撇子，后来他一直厌恶我的左手，一直厌恶……”
女鬼低下头，发出绝望的声音。我和千夏呆呆地看着她，我一直厌烦她的做法，她的骚扰，对我来说，她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差别，我不喜欢和她打交道，也不想和她有交集。我没想过，原来她叫小兰，她生下来时，也曾被父母抱在手心里当宝贝，她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原来她也有自己的爱情，原来她和他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同情渐渐从心底冒出，掩过了对她外表的恐惧。
她哽咽了一阵子，轻轻地摸摸肚子，仿佛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在发廊吃住，一个月回一次家，他像狼一样地要我，根本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这样，第二个孩子来了，可是我不能停止工作，我必须得赚钱，要不然我们就会饿死。他知道后，面色铁青，问我孩子到底是谁的，是不是发廊里来的。我坚决不认……发廊里，也是有措施的啊。这孩子，真的是他的。可是他还是不相信，逼着我打掉了。
“我只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又去上班，他终于对我心疼起来，在厨师班里学了什么菜，就偷偷带一点回来给我尝。那半年，我脸色一直惨白惨白，背心里发凉，他只要和我在一起，就用手护着我的背。我过生日时，他带我到公园划船……我们，也有过甜蜜的时候呢。
“后来，我们终于有了一点钱，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好了起来，这时候，我却又怀孕了。我不想再失去孩子，一直没告诉他，那时候我们都很忙，他也没留意到，看到我每天发晕，以为我水肿……直到孩子5个月了，我以为安全了，告诉他孩子的存在，他那天好高兴，晚上收班后，让伙计们都回家休息，亲手做了一桌菜，点了蜡烛，和我一起吃晚饭，给我夹菜，我真的好幸福。
“吃完饭，他却哭了，他跟我说，我们的事业刚起步，没有钱来养这个孩子，也不能分心，说我们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有钱了，我们再一口气生它三五个孩子……那是我头一次看到他哭，他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腰，摸着我的肚子，和孩子说了好多话，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我心一软，就点了头。
“这个孩子，就这样没了。是个男孩。那时我才23岁，我爱他，我这样践踏自己的身体，后来我们发现做贸易比做餐馆来钱快，就转到武汉来做生意，有时候发货，忙不过来，我就替他押车，货车厢里闷得像蒸笼，一路上还要担惊受怕……我以为我们这么艰苦，是为着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渐渐微不可闻。我心里非常难受，我和于林刚认识才4个月，我只知道他开着一家贸易公司，生意不错，人也还算过得去，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做餐馆起家的，也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样沉重的过去。我以为我遇到良人，甚至差点就嫁给了他，原来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生意越做越大，我们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去年年底，我要他陪我回东北，他不肯。我是跟着他私奔出来的，我爹妈都是中学老师，可我18岁上遇到了他，高中也不读了，就跟着他走了……8年了，我没回过家，做梦总梦到爹妈老了，我已经26岁了，我们挣到了钱，我们可以结婚了，我想扬眉吐气地回家，想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风光地把自己嫁出去，我相信我没看错人……他却说要和我分手。
“我问他为什么要分手？他说：我对你没有感觉了，我们还年轻，我们应该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人……我跟他说，我怀孕了，我想结婚，想把孩子生下来，想过普通家庭的生活，他却冷笑着走了……
“我哭着求他，哭了又哭，求了又求，眼睛都要哭瞎了，他还是没有回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在家，他就住到别的女人家里，我到公司，他连生意也不做了，踹了我一脚就走。我也是女人，我也曾被他捧在手心里，可是我爱他，我想留住他，我只想在他身边，每天能看到他，我到处找他，他却避而不见，我连脸都不要了，半夜里找到那个女人那里去，他隔着铁栅栏，指着路边的乞丐跟我说：你走吧，你别再缠着我了，你看看你，你比那个乞丐还不如，我就是娶那个乞丐，也不会娶你的。
“我这才知道，男人绝情起来，原来可以这么冷酷。我本来有130多斤，还怀着孩子，半个月里，掉得只剩100多斤，发生先兆流产。我不想放弃，我离开他，拿着他给我的3万块钱，找了个小城市落脚，我每天喝中药，想保着孩子……我们之间，也就剩这个孩子了。可是，孩子还是没了。已经6个月了，是个女孩，我看到她，血乎乎的一团，医生说，我身体太弱，根本留不住孩子，以后根本不可能再有孩子……
“我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回武汉，却知道他迅速有了新人，我跟踪了你们一个月，看着你们在办公室接吻，看着你们在新房里缠绵，看着他给你买衣服买芭比娃娃，哼哼哼哼，你这个小妖精，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么？我们做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贸易！你享受他的温柔，享受他的玫瑰花，我们娘几个活该不得好死……”
女鬼说着，走到我床前，恶狠狠地说：“我砍掉左手，纯洁地跳了楼，我终于和我的孩子们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