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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在意你的对手?”男子沉声一句,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那是当然。”姻姒吐出瓜子壳,定定看着沾染着血迹的青石地面,神色难得地有些黯然,“我生平只有这么一个对手,普天之下,我只承认他一个……不过,不知道他承不承认我就是。”
“说的好似自己活了很久一样,呵,他很优秀吗?”
“万年的老狐狸都比不过他。”姻姒轻蔑地瞥望周自横一眼,好似在责怪怎么会问出答案必然的问题来。或许也只有当着一介凡人的面,她才肯说出这番称道殷肆的话,如果用老狐狸来作比较算是一种夸赞。
“喔——”故意拉长了尾音,周自横笑出声,顺势摸了摸下巴,“听小游说,她的道行才一百年,不知道这一万年的狐狸精,又有多大能耐?俗说话官商相护,怎么说我也是皇亲国戚,若有幸见得如此优秀的人一面,说不定还能帮上盈盈姑娘点忙呢,你说是不是?”
“罢了,我都见不到他,别说你区区一……”尾音消散,意识到身边男子百年之后不过一堆枯骨,又岂会懂得诸神之间牵扯千万年的爱憎纠葛,姻姒勉强绽开个笑容扯开话题,“对了,你身手不错,倘若以后不想过富贵生活了,可以考虑下去当个什么武林盟主。”
“我?呵,我使的都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只求乱世保命,不求露于人前……若是真的学着人家闯荡江湖,恐怕也会被名门正派所不齿。”
周公子倒是有自知之明。她哈哈哈哈。
谬赞谬赞。他也随着哈哈哈哈。
吃也吃了,聊也聊了,一地的瓜子壳混在血污里,着实有点恶心人;成堆尸体散发出怪异的味道,开始有蝇虫鼠蚁慢慢聚集。天色渐渐暗下来,玄苍买纸一去不回,着实叫她有点担心,不过他若回来在一地死尸中看见悠哉吃瓜子的她,非得气昏过去不可……
痛定思痛,姻姒觉得自己是时候与周自横道别打道回庙了。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周自横理好衣襟,折扇敲着胸膛保证,“没事,这里是我的地盘,闹得动静再大也没人敢管——你拍死的那一个算在我头上好了,放心回去写信吧,等你从那老狐狸手里把扣下的货物取回来,记得请我吃顿好的。”
“那怎么好意思啊,我拍死的就是我拍死的嘛,怎么能算在周公子头上?”
“哎呀,大家都那么熟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算我的,算我的。”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在与人争执一顿饭钱,“就这么说定了,下回见面请我吃饭。”
“一定,一定。”姻姒拱拱手,当下暗忖这夸下如此海口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身份,然而想问的话就在舌尖这么一滚,又全数吞咽了下去——萍水相逢,不必上心,这话可是他教她的。
两人一西一东背向而行,分别前还不忘老友般开着彼此玩笑: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投缘。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去望周自横,男子修长匀称的背影在夕阳余晖下多了几分沧桑,手中依旧悠悠然摇着扇子,仿佛天地神魔都不放在眼中。
她冲着那背影笑了一下,无端失落。
再说姻姒折返回街市,沿路寻了几家纸墨铺子也没见玄苍的身影。他一向安分,又无玩心,将她丢在城郊等了那么久,一定是遇上什么脱不开身的事情了吧?所幸不必为他的安危担心,对部下信心满满的西参娘娘一边想一边往暂住的寺庙去。
在路上便听得有人议论,渡风阁与南坪一窝匪徒私下来往,强抢民女,盗劫官银,结果双方为分赃之事大打出手,暗巷厮杀混战,死伤极其惨重,现场不忍直视,官府听到风声,眼下已经派出官兵去渡风阁抓人收官银了。
这他妈也可以啊——以上为姻姒听说此事后的第一反应。
随即是深深折服在周自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魄力和手段之下:怪不得那家伙会那个时候出现在城郊僻静之处,还如此热心肠地替她收拾烂摊子……敢情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她甚至在想,倘若她不出现,又或者她不率先动手,他也一定会大开杀戒灭了那些匪徒,然后凭借搅混水的本事嫁祸给渡风阁那群畜生头上。
好一个一石二鸟。
好一个目空一切的……野渡无人舟自横。
周自横。反反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姻姒只觉得尘世一行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玄苍有点困惑。
他捏紧袖笼中的钱袋,不断提醒自己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然暗示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止不住“多管闲事”地往卖首饰铺子前凑了几步。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是所有人都远远绕开那间设在长街转角处的小摊子,却不忘朝那里深深看上一眼。
本来是毫不起眼的小本买卖,只是摊子边不知何时多了位亭亭玉立,衣着清凉的美人,这便足够引人注目;而美人手中亮闪闪的匕首正搁在上下牙齿打颤的小贩脖颈上,这扑朔迷离的场面就更加叫人不得不在意。
光天化日之下,着装竟如此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玄苍蹙着眉在临近的摊位边停下脚步,怀中抱着的是包裹妥帖的上好粉蜡笺。
那女子身段高挑清瘦,一袭裹胸碧色浣花长裙衬得肌肤雪白如若凝脂,乌发束成长辫盘在脑后,玉颈生香,腰肢纤细不堪一握,走动间隐隐露出修长双腿;双眸含情,顾盼生辉,天生一副娇媚样,单单是往人群里一站,就已艳压群芳。
美人玄苍不是没见过,美得这般招摇的,却是头一回:想那姻姒虽然性子古怪了些,但论面貌论身段,扶桑神鬼倒也无人能出其右,眼下这位恐怕还要差了些许;只是西参君尚武,行事素来不按牌理,平日也疏于打理,他侍奉在她身边这些年,总觉得她骨子里还没有长大,于是姻姒皮相上的美,当真就咂摸不出滋味了。
几步开外的人儿则不同,浑身好似有无数舒展开的绿叶,生机勃勃,在这灰蒙蒙的街头巷尾,独独这一抹氤氲开的鲜活。
被自己想到的比喻惊愕,玄苍背过身拉低黑袍的帽兜,遮住三千银丝。
*
“这个多少钱?”佘青青抖了抖手中的匕首,巧笑倩兮拾起一支簪子,递到小贩面前。
“三、三两银子……”那人连声音都在颤。
“一两。”干脆利落,分毫不是商议的口气。
小贩脑袋点得若小鸡啄米,“依姑娘,都依姑娘,一两、一两卖您了!”
“喏,那这个呢?”
“这个贵,这个……得五两银子呢。”
“一两。”
“好、好……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两、一两卖给您……”
“那边那个,对,珍珠耳坠,多少?”
“一两给您成不?”小贩痛心疾首,迟疑了许久才将她看中的首饰递过去,“大小姐,姑奶奶,这对耳坠可是咱‘镇铺之宝’啊,一两……一两卖您,小的我……实在……您能把那刀子先收起来……吗……”
“五文。”她丢过去一个白眼,非但不收刀子,还坏心眼地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啊?啊……这……”
“拿给她好了。”一锭银子稳稳搁在摊位上,不理会佘青青略带嗔怒的目光,玄苍低了眉眼与那小贩轻声道,“这些银两应该够了罢?”
“够!够了!”小贩眉开眼笑,慌忙拿了银子,将珍珠耳坠放到女子手边。佘青青美眸一瞥,也不接那首饰,冲着玄苍挑起秀眉,“我在与这位小哥说价买卖东西,阁下丢银子替我付钱,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担心我佘青青付不起区区几两银子的钱吗?”
这般近的距离,玄苍悄然抬眼打量着她:行为举止粗鲁毫无教养,衣着暴露不似南坪女子,若说是神魔之辈,身上却全然无半点异族气息,也有可能是习得高深术法,在尘世间走动时故意隐藏了起来——正如他与姻姒一般。
见一袭黑袍裹身的奇怪男子不言不语,女子面上一黑,话也不多说,匕首直直便朝他刺过去,手腕一转想要挑开他的帽兜,“说话啊!你倒是继续说话啊!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玄苍偏头躲开,几步退至街角空旷处,生怕这唤作佘青青的女子蛮横起来掀了人家首饰铺子。幽幽叹了口气,暗忖这爱操心的性子着实叫他自己都讨厌,玄苍压低了声音唤她,妄图化干戈为玉帛,免一场打斗,“我只是看不得你为难他人,没旁的意思……”
哪知话为说完便被她恶语打断,“为难他人?呵,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为难他人?”
没给他留下任何解释的机会,佘青青飞快从腰间抽出条长鞭冲着玄苍的脸抽过去,后者也不恋战,足尖一点地面,轻飘飘腾身而起,长及地面的黑袍鼓风而动,宛若一只